明朗臉上的血色早已褪儘，蒼白得嚇人，但那雙眼睛，卻燃燒著一種近乎可怕的火焰，那是屈辱、憤怒、不甘和一種被極度刺激後產生的極度倔強的混合體。
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咚咚咚，撞擊著胸腔，也撞擊著耳膜。
旁邊，李鵬飛猛地甩開了錢胖子的手，額頭上青筋暴跳，雙眼赤紅，對著門口的方向低吼道：“操！他們他媽算什麼玩意兒！有幾個臭錢有點技術就了不起了？！憑什麼這麼說話！”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有些嘶啞顫抖。
“鵬飛！”錢胖子厲聲製止，眼神裡同樣有壓抑的火苗，但更多的是冷靜和擔憂：“冷靜點！跟他們吵有什麼用？自取其辱嗎？”
“難道就任由他們這麼侮辱我們？侮辱我們的心血？！”李鵬飛不甘地低吼，拳頭攥得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幾個白色的月牙印。
“不然呢？衝上去打一架？然後明天業界頭條就是光速科技員工惱羞成怒毆打摩托羅拉考察人員？”
另一個團隊成員，聲音帶著苦澀和無力：“人家說的……雖然難聽，但有一部分……確實是事實。”
這話聲音越說越低，卻像一盆冷水，澆在每個人頭上，讓憤怒之餘，生出更多難以言喻的憋屈和清醒。
是啊，事實。
設備是二手的，測試流程是簡陋的，芯片和方案是依賴聯發科的，自主研發體係是薄弱的。
這是他們無法否認的現狀。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沒有努力，沒有價值，沒有未來！摩托羅拉的人高高在上，隻看到了冰冷的硬件和粗糙的流程，卻選擇性地無視了他們在極端成本控製下的ingenuityingenuity創造力）、對市場需求的閃電般反應速度、以及團隊每一個人沒日沒夜撲在產品上的那股拚命三郎的精神。
“說的對。”
終於，明朗開口了，他的聲音異常沙啞，卻帶著一種強行壓製所有情緒後的、令人心悸的平靜。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逐一掃過身邊每一個核心團隊成員——李鵬飛的憤怒、年長工程師的凝重、其他人的屈辱和不甘……他都看在眼裡。
“吵架，打架，都解決不了問題。”明朗的聲音逐漸提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他們看不起我們，覺得我們是螻蟻，是運氣好一點的組裝廠，是遲早會崩塌的空中樓閣。為什麼？因為我們現在確實弱！我們確實沒有他們那樣光鮮亮麗的技術和設備！”
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車間裡那混合著灰塵、焊錫和屈辱的空氣全部吸入肺中，轉化為某種能量。
“但是，他們忘了，或者說，他們根本不屑於去了解！螞蟻也能啃倒大象！草根紮得深了，也能頂破石頭！”
明朗的目光變得銳利無比，仿佛能穿透車間的牆壁，看向更遠的未來：“他們看到的是落後，我看到的是極致的成本效率！他們看到的是依賴，我看到的是對供應鏈的靈活整合和快速反應！他們看到的是漏洞，我看到的是我們為了解決問題爆發出的所有潛力和創造力！”
他的話語像錘子一樣，一下下敲打在團隊成員的心上，點燃了他們眼中的光。
“他們嘲笑‘光棍節’是運氣？”明朗的嘴角終於扯出一絲冰冷的、近乎桀驁的笑意：“那我們就用下一個、下下一個‘光棍節’，用持續的增長和迭代，告訴他們什麼是必然！他們質疑我們的可持續性？那我們就活下去，活得更好，活得比他們想象的更長久、更強大！”
“今天他們說的話，每一個字，我都記住了。”明朗的聲音低沉下去，卻蘊含著更大的力量，他指著自己的心口，又指向所有人：“我希望你們也都記住！記住今天這份恥辱！記住他們是怎麼用高高在上的姿態把我們貶得一文不值！”
“從今天起，這份恥辱，就是我們最大的動力！”他幾乎是在低吼：“我們要把每一分不甘心，都用到研發上！用到生產上！用到市場上！我們要讓他們知道，今天他們錯得有多離譜！我們要讓他們為今天的傲慢和短視，付出代價！”
沒有慷慨激昂的呐喊，隻有一種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味的誓言。
年輕的光速科技團隊成員們，一個個咬緊了牙關，眼中的怒火漸漸被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堅定的東西所取代。
屈辱依然在灼燒，但已經不再僅僅帶來痛苦，更帶來了某種涅盤重生的決心。
車間裡，機器的轟鳴聲似乎變得更加響亮，仿佛在為這群年輕人無聲的誓言伴奏。空氣依然渾濁，但一種無形的、蓬勃的力量正在其中醞釀、彙聚。
而另一邊，陳文翰一行人已經走出了聯合化工廠的大門，坐進了等候的商務車裡。車內空調溫度適宜，與車外的悶熱和廠內的雜亂形成鮮明對比。
“總算出來了，裡麵的空氣真是……一言難儘。”一個團隊成員鬆了口氣，扯了扯領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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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維·王扶了扶眼鏡，語氣冷漠：“一次完全無效的考察。除了印證我們的猜測，毫無收獲。黃總確實過慮了。”
陳文翰靠在舒適的真皮座椅上，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略顯荒涼的化工廠區景象，淡淡地道：“嗯，結論已經很清晰了。一家典型的、抓住政策空隙和市場信息不對稱崛起的低端組裝廠，模式粗糙，毫無技術護城河，短期內依靠低價可能造成一些市場擾動，但長期來看，不足為慮。甚至……”
他輕笑一下：“都不值得我們動用知識產權手段去敲打，有點太抬舉他們了。”
“是啊，和我們的技術儲備、研發體係、品牌影響力完全不在一個維度。”
另一人附和道：“等聯發科下一代方案出來，或者市場稍微規範一點，他們這種模式自然就會被淘汰。”
車內響起一陣輕鬆甚至略帶優越感的附和聲。
他們已經迅速將江州聯合化工廠和那家名為“光速科技”的公司拋在腦後，開始討論起晚上回上海後去哪裡用餐，以及明天如何向總部撰寫這份簡單明了的評估報告。
商務車平穩地駛離，將那座彌漫著焊錫味、機器轟鳴聲和年輕人們灼熱決心的老舊廠區，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車上的精英們不會想到，他們今天所鄙夷的、所忽視的那些“草根特質”，將會以怎樣一種野蠻而強大的方式生長，並在不久的將來，掀起一場足以顛覆他們認知的風暴。
車間內，明朗已經冷靜下來，他走到一塊白板前，拿起筆，目光掃過圍攏過來的團隊成員。
“好了……”
他的聲音恢複了往常的沉穩，但更深處多了一絲前所未有的冷硬和決絕：“廢話不多說。戴維·王提到的幾個技術痛點，測試流程、腳本漏洞、生產一致性……還有李工提到的那個硬件兼容性問題……我們一個一個來攻克！”
他的筆在白板上重重落下，發出“噠”的一聲脆響。
“就從最被他們嘲笑的測試腳本開始！從今天起，加班加點，給我把它重寫！要做到比他們摩托羅拉的更穩定、更高效！”
“是！”
回應他的，是整齊劃一、充滿力量的聲音。
屈辱的冰刺，已然深埋心底，並開始轉化為驅動前進的、滾燙的燃料。
江州國際聯合化工廠的輪廓在後視鏡裡越來越小，最終消失不見。
而光速科技的故事，或者說，它的反擊，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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