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荒涼的戈壁景象飛速倒退。
林兵緊握方向盤,路虎攬勝強大的引擎低沉咆哮。
後座上,趙九南似乎對窗外緊迫的追擊毫不在意。
他微微低著頭,專注地擺弄著鼻梁上那副陳舊的金絲眼鏡。
鏡架邊緣的鍍金早已磨損剝落,露出底下暗沉的銅色,鏡片上也布滿了細微的劃痕,像一張飽經風霜的臉。
這副眼鏡已經很老了,老得仿佛隨時會散架。
他輕輕哈了口氣,動作近乎虔誠地用昂貴西裝的衣角內襯,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鏡片。
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財富,換一輛頂級豪車,購置數棟奢華彆墅,都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的小事。
他甚至依舊固執地住在那個不足五十平米、帶著個小院的舊平房裡,那是他和母親曾經相依為命的家。
不換,不是因為吝嗇,而是因為珍惜。
這副眼鏡,是母親在他十四歲生日時,用省吃儉用攢了很久的錢,在街角的眼鏡店為他配的。
那是她為數不多能給予的貴重禮物。
他那時候甚至還很痛恨自己為什麼會近視,那時候的眼鏡可是很貴的,對家裡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趙九南小心翼翼地將擦拭乾淨的眼鏡重新戴上。
冰涼的鏡架觸碰到皮膚,眼前模糊的景象瞬間清晰,但更清晰的,是隨之湧入腦海的畫麵。
午後斑駁的陽光灑在簡陋的小院裡。一個麵容清秀卻帶著操勞痕跡的女人,溫柔地笑著,將包裝好的眼鏡盒遞給他。
“小南,生日快樂!看看喜不喜歡?”她的聲音像春日裡最和煦的風。
但隨即,那笑容裡又染上一絲難以掩飾的失落,她望著院門的方向,喃喃道:“小南啊,彆怪你爸爸……他,他可能……真的有事呢,雖然……很久沒來看我們了……”
她雖然嘴上那麼說,可是情緒很失落。
現實裡的趙九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薄唇微動,無聲地吐出與記憶中少年一模一樣的承諾:“沒關係,我會一直陪著你。”
回憶裡女人似乎被兒子的話瞬間點亮了眼眸,所有的陰霾一掃而空。
她開心地、甚至有些用力地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留下溫暖的觸感。
“我家小南以後肯定是個頂天立地、負責任的好男人!可千萬彆學你爸……”
她飛快地轉過頭,假裝被灰塵迷了眼,抬手不經意地擦拭著眼角。
現實裡趙九南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被回憶親吻過的臉頰位置,鏡片後的目光穿過飛速倒退的荒原,仿佛再次看到了母親強忍淚水的側影。
他低語重複,如同最堅定的誓言:“沒關係,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他沒有食言。直到母親生命的最後一刻,在那個寒冷徹骨的冬夜,他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
他隻記得那個夜晚很冷很冷,那具溫暖的身體開始變得沒有溫度。
那種冰冷,比西伯利亞的寒流更刺骨,深深刻進了他的骨髓裡。
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預兆地砸落在趙九南擦拭眼鏡的衣角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他微微一怔。
駕駛座上,林兵透過後視鏡,將這罕見的一幕儘收眼底。
他心頭猛地一顫,這個在家族血雨腥風中殺出一條血路,親手將三個親兄弟送入地獄才登上會長寶座,內心早已無比強大的男人……竟然也會流淚?
林兵知道,這世間能讓他如此失態、如此撕心裂肺般懷念的,隻有一個人。
林阿姨……林兵在心中默念,一股酸澀湧上喉頭。
在自己最缺幫助的時候,毫不吝嗇幫助自己,自己無法報答你了,趙九南是你在世界上留下的唯一的東西,我會照顧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