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紫萱做了一個夢。
深陷於一場光怪陸離冰冷徹骨的夢境,意識在記憶的碎片與扭曲的恐懼中沉浮。
夢的開端,竟詭異地包裹著一層朦朧的、帶著虛假暖意的濾鏡。
她看到了他——南宮羽凡。
那個心智永遠停留在十歲,臉上縱橫交錯著可怖疤痕,卻偏偏擁有著這世間最純淨、最熾熱,也最令她煩躁眼神的男人。
就像一道沉默而固執的影子,他永遠亦步亦趨地綴在她身後,無論她如何嗬斥、如何冷眼,都無法徹底驅離。
他的雙手,那雙骨節分明卻因各種細小傷口和汙漬而顯得粗糙的手,總是小心翼翼地捧著些什麼,獻寶似的遞到她眼前。
有時是一朵被他笨拙摘來早已在緊握中壓扁枯萎的野花,花瓣零落,顏色黯淡,他卻視若珍寶,眼裡閃著期冀的光。
有時是一塊被溪水衝刷得光滑、形狀略顯奇特的灰撲撲的石頭,毫無價值,他卻覺得“漂亮”,想送給“最漂亮的姐姐”。
而最清晰的是那一日。
他氣喘籲籲地跑回來,額上帶著細密的汗珠,混著塵土黏在疤痕上,看起來更加狼狽不堪,可他卻渾不在意,隻是高高舉著手,臉上是一個巨大而笨拙的笑容,幾乎扯動了臉上所有扭曲的傷疤,顯得有幾分駭人,可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落滿了星子。
“老婆,你看!”
他獻寶似的將手裡那串鮮紅欲滴、裹著晶瑩糖殼的草莓糖葫蘆遞過來。
糖漿已經有些化了,黏糊糊地沾在他粗糙的手指上,“草莓,你最喜歡!顧家老鋪!我排了好——久的隊呢!”
他拖長了語調,像個等待誇獎的孩子。
那一刻,在夢中,南宮紫萱以一種抽離的視角,清晰地“看”到:他的世界那麼小,小得可憐,狹窄得隻能容下她一個人的身影。
此時在他的宇宙中貧瘠而黑白,而她,則是他唯一的光,唯一的色彩,是支撐他全部存在的荒謬的中心。
主要在一起,他的眼神永遠追隨著她,無論她在辦公室處理價值億萬的合同,還是在宴會廳與人觥籌交錯,那目光裡是全然的不容置疑的依賴,是笨拙到令人發笑的傾慕,是毫無保留甚至不求回報的信任。
她一個不經意的眼神掠過他,他能傻笑一整天,仿佛得到了天大的恩賜,而她隻要微微蹙起眉頭,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不耐煩,他立刻會變得惶恐不安,眼神閃爍,手足無措地圍著她打轉,像一隻害怕被拋棄的小獸,用那雙清澈得愚蠢卻又真誠得刺眼的目光無聲地哀求著,仿佛在問:“是我又做錯什麼了嗎?彆生氣,彆討厭我……”
夢中,南宮紫萱甚至能清晰地回憶起自己當時那份複雜難言的心緒——濃稠得化不開的厭煩,如同聞到什麼不潔的氣味,隻想將他推開,越遠越好,夾雜著一絲或許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居高臨下的憐憫,如同看待一隻誤入華麗殿堂的流浪狗。
但更深處的,還有一絲極其隱秘的、被她狠狠壓抑的、屬於人性深處的微妙滿足感。
被一個人如此純粹如此絕對地需要著崇拜著,哪怕對方是個傻子,那種掌控一切的感覺,也曾在不經意間撩撥過她高傲的心弦。
隻是這絲感覺轉瞬即逝,立刻被更強烈的恥辱感所淹沒:她,南宮紫萱,竟被這樣一個殘缺的愚蠢的生命所依戀,本身就是一種掉價!
場景陡然切換,濾鏡碎裂,暖意被燥熱和黏膩取代。
那是家族晚宴之後,她因一樁重要生意被對手截胡,心情極度惡劣,又席間被奶奶不止一次地暗示要對那個傻子“好一點”,“畢竟是一家人”,積攢的怒火和煩悶幾乎到達頂點。
她記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隻記得喉嚨灼燒,頭腦昏沉,看什麼都帶著重影。
似乎有人體貼地遞過來一杯冰飲,緩解了她的燥熱……
記憶從這裡開始破碎、模糊,隻剩下混亂的觸感和滾燙的溫度。
意亂情迷的觸碰,分不清是抗拒還是酒精作用下的無力,滾燙的肌膚相親,壓抑的喘息,以及一種深切的、仿佛要墜入深淵的失控感……
第二天清晨,她在劇烈的頭痛和惡心感中驚醒。
陽光刺眼,照亮了身邊熟睡的男人——渾身赤裸,傷痕累累的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那張在睡夢中似乎放鬆了些許卻依舊醜陋可怖的臉正對著她。
她的目光向下,猛地定格在雪白床單上那抹刺眼無比的暗紅的落紅!
“嗡”的一聲,大腦一片空白。
緊隨其後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惡心、憤怒和滔天的屈辱!
她竟然……和這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