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的那年,寒冬臘月,風像千萬根銀針刺向大地,割在我滿是凍瘡的小手上。
那鑽心的疼,如同一把燒紅的鐵鉗,不僅刺痛肌膚,更似要將他心底僅存的一絲希望,也一同絞碎。
我瑟縮在漏風的教室門口,破舊的棉襖在狂風中瑟瑟發抖,冷風裹挾著冰碴,順著袖口、領口長驅直入,凍得我牙齒咯咯作響,發出的聲音,像極了命運無情的嘲笑。
教室裡,老師的講課聲如同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不清。
我無心聆聽,目光呆滯地望著窗外。
大片大片的雪花,宛如命運的使者,從灰暗的天空紛紛揚揚飄落,似要將我這渺小又無助的身影徹底掩埋。
那一刻,我滿心絕望,世界仿佛被一塊厚重的黑布籠罩,密不透風,看不到一絲光亮。
正如尼采所說:“那些殺不死你的,終將使你變得更強大。”然而,此時的我,還在黑暗中苦苦摸索,不知光明在何方。
那時的我,不過是個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農村娃。
家中幾間破舊的土坯房,在風雨的侵蝕下搖搖欲墜,每一陣風刮過,都仿佛能聽到房屋發出痛苦的呻吟。
每天,天還未破曉,我便在爹娘的催促聲中起床,跟著他們走向田間。
夏日,太陽像個大火球,炙烤著大地,田間的泥土被曬得冒煙,赤腳踩上去,滾燙的觸感從腳底傳來,仿佛踏上了燒紅的鐵板。
到了冬天,破舊的衣衫根本無法抵禦嚴寒,手腳長滿凍瘡,又腫又癢,每動一下,就像有無數根細針在紮。
為了能吃上一口飽飯,放學後,我便像個不知疲倦的小陀螺,漫山遍野地打豬草。
那時候,貧窮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我緊緊困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生活的沉重與苦澀。
但我從未放棄,在內心深處,始終有一顆希望的種子在悄悄萌芽。
記得我十歲那年的夏天,蟬鳴像煮沸的鐵水般在樹梢翻滾,我攥著五哥的衣角,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豬群後麵。生產隊分給我們家的四頭黑豬正撒著歡往山溝跑,蹄子揚起的塵土裹著糞臭,在滾燙的空氣裡凝成渾濁的霧。
五哥的草帽歪在腦後,脖頸曬得通紅,他手裡的竹鞭甩得劈啪響,聲音卻總被豬群此起彼伏的哼叫吞沒。
“慢點兒!彆摔溝裡去!”五哥回頭衝我喊,聲音裡帶著烈日烘烤過的沙啞。他的藍布衫早被汗水浸成深色,後背洇出的鹽漬像張破碎的地圖。
我盯著他腳後跟裂開的布鞋,露出的腳趾頭沾著黑黢黢的泥,突然覺得那泥巴仿佛也爬進了自己的鞋子裡,硌得生疼。
那條山溝連著水庫,水麵在正午的陽光下泛著粼粼碎銀。豬群剛觸到清涼的水波,便迫不及待地紮進去,泥漿混著水花濺起半人高。
突然,一頭花斑豬猛地往水庫中央遊去,水麵上隻留下細碎的漣漪。五哥的竹鞭“啪嗒”掉在地上,他撲到岸邊的碎石堆上,褲腿被荊棘劃開幾道口子也渾然不覺:“完了完了!這頭豬要是淹死,咱家半年工分都不夠賠!”
我看見五哥的指甲縫裡滲出血珠,卻死死扒著岸邊的石頭。他的聲音在顫抖,像被風吹得搖晃的枯枝:“回來!快回來啊!”少年的哭聲混著蟬鳴砸在水麵上,驚起幾隻白鷺。
我望著遠處那團小黑點,感覺心臟像被滾燙的石子硌著,喉嚨裡堵著的不知是恐懼還是絕望。
好在豬天生是遊泳健將,當它濕漉漉地爬上岸時,五哥抹了把臉上的泥水,破涕為笑的樣子讓我想起春天屋簷下的冰淩——明明還掛著淚,卻已經折射出陽光。
“嚇死我了!”他踢了豬屁股一腳,聲音裡帶著劫後餘生的嗔怪,“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那一瞬間,我突然懂得,生活就像這陰晴不定的天,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是暴雨還是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