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筆墨裡的星辰_我的春夏秋冬:人生全記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65章 筆墨裡的星辰(1 / 1)

1993年深冬的某個淩晨,我在礦區值班室暖手爐旁翻到一本破舊的《艾青詩選》。

當指尖劃過“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的詩句時,窗外正傳來拉煤卡車碾過冰麵的轟鳴——那聲音像一把生鏽的鑰匙,突然擰開了我胸腔裡某個沉睡的角落。

在此之前,我的生活被煤塊的重量、卡車的裡程表和宿舍牆壁上褪色的標語填滿,從未想過“拉煤司機”這樣沾滿煤塵的形象能與“詩歌”產生關聯。

那天下午,我躲在車庫後的煤堆旁,用鉛筆頭在記賬本背麵寫下第一行字:“在寬廣的大道上有一位拉煤的司機”。

寒風把煤渣吹進衣領,手指凍得發僵,但筆尖卻像被某種力量推動著:當我寫下“那個司機是個飛毛腿腳下生著橡膠輪”時。

突然意識到,那些每天在礦區公路上呼嘯而過的卡車,那些司機被柴油浸透的工作服,那些淩晨三點車頭燈劃破的黑暗,原來都藏著詩的形狀。

創作初稿時,我總在車間與宿舍之間往返。觀察老司機陳師傅換擋時手臂暴起的青筋,聞他工裝口袋裡掏出的煙盒上沾著的機油味,聽他講“有次暴雨天送貨,方向盤打得比心跳還急”的故事。

這些細節後來都揉進了詩裡:“臉龐黑又亮”是煤灰與汗水在皮膚上結成的釉質,“油嘖嘖的衣裳”是三十萬公裡車程留下的勳章。

最難忘的是陳師傅說過:“開卡車不能隻看眼前的路,要盯著地平線跑。”這句話讓我突然明白,“雙手握著人生的方向”不僅是駕駛技巧,更是勞動者對生活的哲學認知。

詩中“發動機聲是內心的歌唱”的比喻,源自一個夏夜。我蹲在卡車散熱器旁乘涼,引擎的轟鳴突然在寂靜中顯出韻律——那不是噪音,是金屬與燃料碰撞出的生命節奏,是司機們用疲憊和堅守譜成的旋律。

後來我才知道,這種將工業聲響詩意化的嘗試,暗合了蘇聯詩人馬雅可夫斯基“把機器寫進詩”的創作理念,但當時隻是憑著直覺,想為這群“用輪胎丈量祖國”的人留下些什麼。

詩裡“高樓綠樹舉起鮮花歡迎”的意象,誕生於一次送貨途中。當卡車駛過新建成的開發區,我看見腳手架上的工人向我們揮手,路邊的洋槐樹正開出第一茬白花。

那一刻突然意識到,我們運送的每一塊煤,都在變成高樓的鋼筋、工廠的齒輪。於是寫下“像汽車輪一樣飛奔不停”時,筆尖不自覺地加重——這不僅是寫司機的速度,更是寫那個年代整個國家向前奔跑的姿態。

單位牆報登出這首詩後,陳師傅拍著我的肩膀說:“小子,你把咱開車的寫活了!”那天他特意把卡車擦得鋥亮,車頭掛了串紅綢子。

我看著他發動車子時,陽光在擋風玻璃上折射出彩虹,突然懂得:詩歌的力量,有時就藏在讓勞動者看見自己被尊重的目光裡。

1994年國慶節,我作為單位升旗手站在辦公樓前。當國旗掠過旗杆頂端的瞬間,陽光恰好照在旗麵的五星上,那抹紅突然讓我想起泥腿子李大爺講的故事:他父親作為地下黨員,被捕前藏在牆縫裡的入黨申請書,被鮮血浸透後顏色就像國旗。

這個聯想讓我渾身一震,當晚就在宿舍寫下“五星紅旗啊一麵烈士鮮血染紅的牆壁”。

詩中“挺起百年彎曲的脊梁”的意象,源自參觀博物館的經曆。在一組清末百姓的蠟像前,我看見那些佝僂的脊背、低垂的頭顱,與展廳外飄揚的國旗形成刺眼對比。

於是寫下“昂起百年低下的頭顱”時,筆尖幾乎劃破稿紙——這不僅是寫國旗升起的物理動作,更是寫一個民族在曆史陣痛後的精神挺立。

“那獵獵之聲”四段排比的創作過程,像在黑暗中拚一幅破碎的拚圖。我收集了老唱片裡的衝鋒號錄音,借閱了《地雷戰》的電影腳本,甚至在暴雨夜跑到礦區廢棄的防空洞,聽雨點敲打鐵皮的聲響。

當把“敵後就義的高呼”“衝鋒號的振奮”這些聲音碎片組合起來時,突然明白:詩歌要還原曆史,不能隻靠視覺描寫,更要讓讀者“聽見”那些凝固在時間裡的呐喊。

而“灼灼之光”部分對烈士日記、血衣的描寫,則來自一次偶然發現。在單位倉庫整理舊物時,我翻到一個牛皮紙包,裡麵是抗美援朝烈士的遺物:一本燒焦邊角的日記,袖口磨破的軍裝。

日記裡“今天又打退了三次進攻,想家”的字跡,讓我突然懂得“肩挑的重量”不僅是武器彈藥,更是一個民族對和平的渴望。這些細節後來都化作詩裡的意象,成為連接曆史與當下的精神臍帶。

寫作最初的十年,我始終在雙重身份間掙紮。白天是礦上的調度員,手裡攥著派車單;晚上是趴在縫紉機上寫詩的業餘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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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為了趕一個詩會投稿,我在夜班後熬夜修改《拉煤的司機》,結果在交接班時把煤倉編號寫錯,被班長罰抄操作規程一百遍。

但當我在抄到第八十三遍時,突然想到:“操作規程是工業的詩,我的詩也該是勞動者的操作規程。”這種認知讓我後來的寫作更接地氣,比如在《煤場晨霧》裡寫“霧是煤塊呼出的氣把礦工的安全帽染成雲朵”,靈感就來自清晨掃煤場時,掃帚劃過結霜煤堆的觸感。

有次一個卡車司機來補胎,看我在本子上寫字,說:“師傅還會寫詩?能不能寫寫我們現在跑運輸的難處?”後來我寫了《高速路上的月亮》,其中“油箱裡晃蕩的月光比運費更沉重”一句,就來自他講的“跑夜路時,隻有月亮陪著油箱”的故事。

有人問我:“都什麼年代了,還寫這些‘老掉牙’的讚美詩?”我總是想起陳師傅退休前說的話:“卡車會換代,但路永遠需要有人走;詩歌會變樣,但總需要有人為勞動者點燈。”

當我在淩晨三點看見快遞車的燈光劃過街道,當我在建築工地聽見安全帽碰撞的聲響,當我在升旗儀式上看見年輕人舉起手機拍攝國旗,我就知道:隻要還有人在為生活奔跑,還有人在為理想堅守,我的筆就不會停下。

那些寫在記賬本、修車工單、餐巾紙上的詩句,那些被煤塵染黃、被汗水浸透的稿紙。

其實都是我用文字鋪就的路——這條路從礦區延伸到遠方,路上有拉煤司機的橡膠輪印,有國旗升起時的獵獵風聲,更有一個寫作者用半生時光證明的信念:真正的詩歌,永遠生長在泥土與星辰之間,生長在勞動者跳動的心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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