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的鐘聲還沒在曠野裡蕩開,工人們已經踩著凍得發硬的土地往板房走。
鐵皮屋頂被太陽曬得有點發燙,卻擋不住四麵牆縫裡鑽進來的風,剛進門就聽見飯盒碰撞的"叮當"聲,混著此起彼伏的咳嗽。
老卞的鋁製飯盒邊緣已經坑坑窪窪,揭開蓋子時凍住的飯菜發出"哢嘣"一聲脆響。
早上帶的米飯凍得像撒了把小石子,咬在嘴裡能聽見牙齒碾壓的"咯吱"聲,咽下去時喉嚨像被冰碴刮過。
他從褲兜裡摸出個玻璃罐,裡麵的辣椒醬結著層紅油,挖一勺拌進飯裡,暗紅色的醬塊在米飯間慢慢化開,帶著股日曬後的鹹香。
第一口飯進嘴時,小馬忍不住皺了皺眉。白菜燉豆腐凍成了青白色的硬塊,嚼起來像啃冰磚,直到辣醬的辛辣味從舌尖竄上來,才猛地打了個哆嗦。
那股熱辣順著喉嚨往下燒,在胃裡炸開一團暖烘烘的氣,連帶著凍僵的手指都開始發麻。
他看見對麵的老王正仰著頭灌熱水,軍用水壺的鐵皮被嘴焐出片白霧,咽水的"咕咚"聲在板房裡格外清晰。
牆角的老王掏出個搪瓷缸,裡麵的鹹菜疙瘩切得粗細不均,裹著層白花花的鹽霜。
他掰了半塊饅頭泡進熱水裡,饅頭吸飽了水變得脹鼓鼓的,撈起來時燙得直搓手。
鹹菜的鹹澀混著饅頭的麥香在嘴裡散開,他眯著眼咂咂嘴,看見缸底沉著幾粒沒化的鹽,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板房中央的鐵絲上掛著件濕透的棉衣,水珠順著布紋往下滴,在泥地上積出小小的水窪。
風從門縫裡鑽進來,卷起地上的飯粒打著旋兒飛,落在誰的飯盒裡引起一陣笑罵。
空氣中飄著各種氣味:凍白菜的青澀、辣椒醬的嗆辣、汗水浸透的棉絮味,還有遠處飄來的柴油味,這些味道纏在一起,像條看不見的繩子,把每個人都捆在這片熱氣騰騰的煙火裡。
"要說這凍飯,比家裡的熱粥還頂餓。"不知是誰說了句,引來一片哄笑。笑聲震得屋頂的灰塵簌簌往下掉,落在飯盒裡沒人在意。
大家都知道,這口帶著冰碴的飯,是撐過下午寒風的底氣。
當最後一個飯盒被蓋上時,板房裡飄著淡淡的辣椒香,地上散落著幾粒凍硬的米飯,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像撒了把星星。
老陳吃著飯,眼睛卻不停地瞟向窗外。窗外的風還在呼呼地刮著,樹枝被吹得東倒西歪,像是在跳一支雜亂無章的舞蹈。
他想起了家裡的溫暖,老婆做的熱氣騰騰的餃子,爸爸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時發出的鼾聲。他掏出手機,想給家裡打個電話,可手機屏幕上卻顯示著“無服務”。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把手機揣回兜裡,繼續低頭吃飯。“現在多吃點,下午才有力氣乾活,等工程結束了,就能回家好好歇著了。”他在心裡給自己打氣。
午後的風像是被誰捅開了閘門,驟然間變得狂暴起來。
它不再是上午那種帶著試探的吹拂,而是化作無數雙無形的拳頭,朝著工地的每一個角落瘋狂砸去。
工地上的鐵皮圍擋首當其衝,被風捶打得“哐當哐當”直響,那聲音尖銳刺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整個掀翻,在空中散成碎片。
工人們正弓著身子擦抹保溫管上的水,他們的身體被風吹得微微搖晃,像是在與一股無形的力量較勁。
手中的步步緊被拉得緊緊的,繃直的線條在風中微微顫動,發出“嗡嗡”的聲響,那聲音低沉而持續,像是弦樂器被反複撥動。
熱熔套被死死的包住下,不斷的收縮,又在瞬間被熱縮帶纏住,噴火槍,活像一張巨大的嘴,在寒風中不停地狂吐著,每一次叫囂都帶著撼動人心的力量。
老卞正蹲在地上固定一塊木板,他的臉頰被風吹得生疼,像是有無數細小的沙粒在抽打。
他下意識地眯起眼睛,眼角的餘光瞥見木板的一角突然紮進水裡,緊接著整個木板就像掙脫了束縛的魚兒,猛地紮進水裡。說時遲那時快,老卞眼疾手快,一隻腳邁向了暖氣管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