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欒推了推老花鏡,手指在數字上反複摩挲,粗糙的指腹把紙麵蹭得起了毛。"咱這臨時工,也能跟正式工一樣拿獎金?"他的聲音有點發顫,喉結在黝黑的皮膚下滾動。
我從包裡掏出勞保福利單:"季度勞保、過節物資、年終獎,一樣都不會少。公司說了,隻要乾了活,就都是家裡人。"
小馬突然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抹了把眼睛嘿嘿笑:"俺爹總擔心我在外頭受欺負,這下能給她老人家買件新棉襖了。"
他的笑聲裡帶著哭腔,驚飛了棚梁上棲息的麻雀,撲棱棱的翅膀聲撞在鐵皮頂上,又被寒風卷了出去。
淩晨三點的北風裹著冰碴子往橋涵裡鑽,我裹緊羽絨服仍覺骨頭縫裡滲著涼氣。
但三十米外的作業麵,電焊弧光正把黑暗鑿出一個個金黃的窟窿,滋滋的熔接聲混著風嘯,倒比任何鬨鐘都更提神。
老卞正蹲在操作坑的焊接口處,棉帽子上結著層白霜。他每動一下,棉褲膝蓋處的補丁就跟著繃緊,露出裡麵磨得發亮的絨布。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卞師傅,歇會兒喝口熱的?”我把保溫杯遞過去,金屬杯身剛碰到他手套,就結了層薄冰。
他摘下麵罩的瞬間,睫毛上的霜花簌簌往下掉,眼底卻泛著紅熱的光:“趁著焊工剛焊完,管子有溫度,有利於發泡的效果,要趕緊。”
老卞麻利的將熱縮帶捆綁起來,老陳把熱縮帶纏上,立刻點燃噴火槍烘了起來。老陳呼出的白氣剛飄到眼前就凍成細霧。
他袖口磨破了個洞,露出的手腕凍得通紅,卻仍用凍僵的手指反拍打著熱縮帶,使其粘合在一起。
忽然聽見涵洞口傳來動靜,施工員小尚扛著蛇皮袋跺著腳進來,冰霜從他安全帽簷簌簌往下掉。“公司剛送的暖寶寶,還有爐包鋪的熱粥。”
他話音未落,就有人掏出手機給家裡發視頻。鏡頭裡,保溫管底下的冰珠正往下淌,映著遠處城市的燈火,倒像綴了串碎星星。
混凝土罐車轟隆駛來,卸料時騰起的白汽裹著水泥味,在寒夜裡凝成霧團。
振搗棒插入灰漿的瞬間,濺起的水泥點落在工人們的棉鞋上,立刻凍成了冰疙瘩。
但沒人顧得上拍掉——他們正用腳把角落的氣泡踩出來,鞋跟敲在鐵板上的脆響,像在給這無聲的工程打節拍。
離天亮還有兩小時,涵洞裡的溫度計指著零下十八度。但我摸了摸剛灌入的保溫管表麵,竟有微微的暖意——那是發泡劑反應的溫度,也是這群人用體溫捂熱的希望。
有人掏出揣在懷裡的饅頭,就著熱粥啃得香甜,蒸汽模糊了眼鏡片,也模糊了眼角的細紋。
遠處傳來第一班公交車的報站聲,涵洞裡的弧光漸漸暗下去。
工人們蜷縮在帆布篷裡打盹,棉帽上的霜花沾著水泥點,倒像戴了頂星鬥帽。
我數著他們露出的腳趾頭——有人的膠鞋磨破了洞,正用塑料袋裹著腳取暖,卻在夢裡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離過年還有三十天,發泡劑在保溫層裡慢慢凝固。
我知道,當開春的第一列火車呼嘯而過時,這些此刻凝固的灰漿裡,藏著的不僅是水泥和砂石,還有焊花灼過的溫度、凍裂的膠鞋、帶著體溫的饅頭,以及無數個被弧光照亮的深夜。
而那些在寒冬裡戰鬥過的人們,終將圍坐在火爐旁。
他們會給孩子看磨破的手套,說這是抓過星星的手;會端起茶杯,說這熱度趕不上涵洞裡的熱粥;會指著窗外的火車,說那鐵軌下的每粒石子,都記得有群人曾用骨頭撞碎過嚴寒。
因為真正的堅守從不是不怕冷,而是知道自己焐熱的,是千萬人的回家路。
就像這橋涵終將托舉起奔馳的列車,那些藏在弧光裡的溫柔,終將在歲月裡長成最堅實的支撐——讓每段旅程都記得,是誰用寒夜的星光,鋪就了人間的坦途。
喜歡我的春夏秋冬:人生全記請大家收藏:()我的春夏秋冬:人生全記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