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風裹著碎雪粒子,刮在臉上像小刀子似的。
我裹緊了身上的棉襖,踩著廠區裡結了薄冰的水泥路往辦公樓走,鞋底碾過冰麵,發出“咯吱咯吱”的細碎聲響,聽著就叫人心裡發緊。
車間的方向早已沒了往日的機器轟鳴,隻有幾扇玻璃窗在寒風裡透著冷清,像睜著的空眼睛——原料倉庫早就空了。
最後一批烘乾好的半成品昨天剛入庫,那台陪了我們三年的烘乾設備,此刻該是涼透了的,連外殼上經年累月積下的機油味,都好像淡了些。
走到辦公樓門口,我搓了搓凍得發僵的手,推開門時,一股暖融融的煤爐味混著秦總常喝的龍井茶香撲麵而來。
秦總的辦公室在二樓最裡頭,我拾級而上,樓梯扶手是鐵的,握在手裡冰涼刺骨,每走一步,樓道裡就回蕩起單調的腳步聲,倒讓我原本就懸著的心,更沉了幾分。
“秦總,您在忙嗎?”我輕輕敲了敲辦公室門,裡頭傳來秦總熟悉的聲音:“進來吧。”推開門,隻見秦總正對著桌上的報表皺眉,手邊的搪瓷茶杯裡飄著幾片茶葉,熱氣嫋嫋地往上冒,在杯口凝成一層薄薄的水霧。
他抬頭看見我,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坐,是為工人的事來吧?”
我心裡一動,沒想到秦總先開了口,連忙坐下,把早就理順的話在心裡過了一遍:“秦總,您也知道,現在原料都生產完了,車間裡沒活乾,工人們天天在這兒坐著也不是事兒。
我想著讓他們先回家,可眼下離年底就剩倆月了,這時候讓他們回去,哪兒還找得著臨時活?耽誤了他們掙錢不說,過年的開銷也沒著落。
我琢磨著,能不能把他們的工資開到年底?咱公司也不差這兩個月的錢,就當是給大夥一年辛苦的念想了。”
說這話時,我眼睛盯著秦總手裡的鋼筆,那鋼筆在報表上頓了頓,秦總抬眼看向我,眼神裡沒什麼波瀾,卻帶著股讓人安心的沉穩:“可以。”
就兩個字,說得乾脆利落,我愣了一下,還以為要多費些口舌,秦總又補充道:“你跟他們解釋清楚廠裡的狀況,彆讓大夥心裡有疙瘩。”
“好的,秦總!”我心裡的石頭“咚”地落了地,站起身時,連聲音都輕快了些。
出門時再摸樓梯扶手,好像都沒那麼涼了,連窗外的寒風,似乎都柔和了幾分。
下樓往車間走,遠遠就看見老陳、老邱、老邵和小田四個人坐在車間門口的石階上,老陳手裡夾著根煙,煙蒂都快燒到手指了,他也沒察覺;
老邱雙手搓著膝蓋,眉頭皺著,不知道在琢磨啥;小邵低頭踢著地上的小石子,腳尖把石子踢出去又撿回來;小田最年輕,卻蔫頭耷腦的,眼神飄向廠區門口的路,那是往鎮上汽車站的方向。
“大夥都在呢?”我走過去,他們聽見聲音,齊刷刷地抬起頭,眼神裡有期待,也有不安。
車間的鐵門半掩著,風從門縫裡鑽進來,帶著機器上殘留的機油味,還有角落裡堆著的半成品散發出的淡淡粉塵味,那是我們朝夕相處了一年的味道,此刻聞著,竟有些鼻酸。
我挨著老陳坐下,把跟秦總申請工資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又解釋了廠裡原料斷供、設備停工的狀況。
話剛說完,老陳手裡的煙蒂“啪嗒”掉在地上,他慌忙用腳踩滅,聲音有些發啞:“經理,您說的是真的?工資能開到年底?”
“真的,秦總都答應了。”我點頭,看見老邱的手不搓膝蓋了,他抬手抹了把臉,不知道是擦汗還是擦彆的;
小邵停下了踢石子的動作,眼睛亮了亮;小田猛地抬起頭,嘴角咧開一個笑,又趕緊抿住,好像怕笑出聲來不莊重。
“唉,其實俺們都知道,廠裡這情況也沒辦法。”老邱歎了口氣,聲音裡滿是理解,“這一年來,經理您待俺們不薄,秦總也仁義,俺們哪能有怨言?”
“就是,”小邵接話,語氣裡帶著感激,“這時候讓俺們回家,還能拿工資到年底,換彆的廠,哪兒有這好事?俺們得謝謝公司,謝謝經理您。”
小田也跟著點頭,年輕的臉上滿是真誠:“俺明天就想回去,家裡爹娘還等著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