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夜色深處吹來,夾著城市邊緣焚燒垃圾場的味道,掠過臉頰時,像從死者的嘴角溢出的歎息。
我們在南溪港附近,一片廢棄堆場旁臨時停下。
無人倉庫的鐵皮頂嘩嘩作響,天將破未破,海風裡混著一絲焦灼,像即將爆裂的記憶泡沫。
我捧著那隻鐵皮箱,站在地麵那塊被油汙和灰塵壓平的空地上。
阿妹手裡拿著一隻便攜式鐵爐,小心地燒紅裡麵的碳片。
林澈搬來一塊舊木板,上麵釘著幾根鐵釘,我把箱子擱上去,輕輕打開。
那一頁一頁熟悉又陌生的紙張,一張張,從我手中抽出,仿佛死者的指骨。
編號:qj107,真名:薑可憶,失蹤於南境電子廠西線封控夜。
編號:fc399,真名未知,瘋者編號殘片中記錄其曾“在走廊唱歌”。
編號:qk210,真名:葉浩南——他喊出了自己的名字,便被清除。
火爐燃起來那一刻,我手抖了一下。
但我還是用那根最普通的黑色簽字筆,開始在每一頁編號的邊緣,鄭重地寫下名字。
一筆一劃,不許潦草。
他們死時不配名字,活著時被稱為數據。
那我,就在他們死後,替他們補一個名字回來。
即便是假名,也勝過編號。
阿妹蹲在火邊,低聲讀著一份瘋者日誌:
“……編號者沒有靈魂。
因為靈魂是不能編號的。
所以他們刪編號,就是刪你活過的證據。”
她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火光穿過灰燼的裂縫,紮進耳膜。
我沒說話,隻是繼續書寫。
直到每一張紙的邊角,都多了一行字。
不是編號。
而是“他是誰”。
她是誰。
他們是誰。
林澈走來,把木板慢慢翻倒。
紙張如樹葉一樣滑入鐵爐之上。
火焰卷起第一張編號者文檔時,我想起了劉乾。
他死前說:“我們連編號都不是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被抹去了。”
而此刻,他的名字寫在火上。
是我親手寫的。
是我們大家一起寫的。
是那一頁頁資料裡,逼瘋記錄員、逼哭老隋、逼瘋我的那群人——他們,用自己的消失換來的火光。
“你知道嗎,”阿妹忽然說,“有些地方,死人是被寫進名冊才叫死。”
“但我們這裡,是被寫上名字,才算活過。”
我點頭:“所以這叫‘焚名’。”
“不是毀滅,而是記憶的火葬。”
林澈接過話:“灰是輕的,但它落在哪,就在哪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