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湯色轉為了淺杏黃,質感如絲綢滑過喉間。
此時茶性蘇醒,湧現出野生青杏的微酸與竹蔗的清甜,兩頰如被晨露浸潤,回甘中暗藏一縷岩韻,似有若無的礦物感,如觸到山岩上的蒼苔。
“你家裡的情況,我和梁言的父母,都了解了。”他頓了頓:“你的父親,是因為腦溢血癱瘓在床,他的病情如今還能因為外界的乾預而得到好轉嗎?”
喻音心裡一沉,他們能知曉父親的病情,大概率是派人去查過了。
“我有請過北京協和的幾位專家一起給父親會診,得到的答複都隻能是保守治療了。”
“如果你需要的話,我這邊有幾位軍醫的資源,都是治療心血管疾病的泰鬥,到時候可以請他們去你家裡給你父親瞧瞧。不過也不敢保證能有治愈的希望,畢竟協和醫院專家給出的結論,也是很權威的。隻能說,去試試看。”梁老爺子的語速再次放慢了些,但每個字說出來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不容打斷。
喻音微微皺眉:“條件呢?”
她已經問得很直白,梁老爺子不可能突然的示好,為她操辦這些勞心勞力的事。
“十二月底是梁言和雅靜的婚期,隻要他們能如期的舉辦婚禮,就行了。”梁老爺子的言外之意,他已經做了退讓。
隻要他們的婚期能夠如期舉行,私下她如果還和梁言再保持什麼關係,他暫且可以不追究。
梁老爺子之前雖然隻見過喻音一麵,但他看人透徹,知曉喻音是那種心性高傲之人,但凡梁言和彆的女人扯上半點關係,她絕對不會有任何留戀,還彆說讓他和其他人成婚了,時間長了,無論梁言作何糾纏,她絕對會自己離開。
“爺爺,這個條件您要告訴梁言,要讓他應允才行。”喻音本是用平常語氣回應道,但這話此刻聽在梁老爺子的耳中,仿佛帶了三分的挑釁。
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瞬。
梁老爺子沒有提高音量,甚至沒有明顯的怒意,可那股無形的威壓卻沉甸甸地碾下來,讓人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輕。
“孩子,這是我給你的一次機會。”
明明是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卻讓人背後發冷,仿佛這不是提醒,而是最後通牒。
隨後他端起茶杯,杯蓋輕擦杯沿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啜飲一口後,才繼續道:“這次彆讓我失望,否則下次,你就不是坐在我麵前這般和我對話了。”
角落裡,老式座鐘的鐘擺左右搖晃,發條聲夾在雨聲裡,像老人斷續的咳嗽。
竹簾半卷,外麵透進來的不是光,而是一種渾濁的暗。簾下積水慢慢爬過磚縫,在青苔邊緣徘徊。
兩人暫時沉默,對坐無言,隻聽得見沸水再次注入茶壺的聲響,那聲音竟比剛才沉悶許多。
尾茶甜潤如冰糖雪梨,香氣已褪去鋒芒,化作月光下的睡蓮,幽靜綿長。葉底舒展如初生嫩掌,指間輕撚,仍有冷香縈繞,仿若握過雪後的鬆枝。
梁老爺子品嘗了這一杯幾泡後的餘韻,打破了沉默:“此茶最妙在空穀回音之韻——飲罷閉目,恍見雲海漫過茶山,喉間清氣升騰,竟似身處峰巔,萬籟俱寂,唯餘齒頰間那一絲雪魄冰魂,久久不散。而衝泡這等好茶,須得選用薄胎白瓷,以泉水活火急衝,方不負其仙姿。”
他以茶具和泉水來隱喻,好茶得配上頂級的茶具和最好的水源,就像人一樣,如梁言這般優秀的男人,也應該是世間頂好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
喻音冰雪聰明,一點就透,哪會聽不出梁老爺子借茶喻人的深意,可她還是裝了糊塗:“爺爺,我其實並不懂茶,如果您需要我跟您探討品茗,晚輩還真的是無法回應。”
“我知道你不懂。”梁老爺子繼續看著她:“就因為你不懂,我才跟你解釋這麼多。你除了不懂茶,你還不懂階級的差異是條無法跨越的鴻溝,不懂什麼叫門當戶對,不懂什麼叫知難而退,更不懂什麼叫敬酒不吃,吃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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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梁老爺子是真的有點動怒了,他表情嚴肅,語氣變得生硬。
他早已不在其位,可多年積威仍在,隻需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人想起,他曾是那個能一言定人生死的人。
“爺爺,我知道您的用意了。我會回去和梁言好好商量。”喻音點點頭,她不想惹怒他,她也不敢。
現在退一步,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年輕人。”梁老爺子見她態度不錯,聲音緩和了下來:“你可知這世上有種東西,叫做分寸。我們這樣的家庭,世世代代的傳承,不是誰都能來分一杯羹的。”他突然輕輕一笑,眼角的皺紋裡藏著刀鋒:“你以為,就憑你們兩人的情情愛愛,憑梁言的幾句哀求,憑你的無知無畏,就能跨過這道門檻?”
“晚輩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梁老爺子端起茶盞,青瓷映著他蒼龍的手背:“隻要你退出,我會儘力去醫治你的父親,還會留足給你體麵。”
喻音的眼睛在低垂中閃著微光,她依然很恭敬:“我父親的事就不勞煩爺爺您操心了。該給他請的醫生,我會自己去請,該如何照顧他,也是我們自己所要考慮的決定,晚輩不敢跟爺爺交換條件。”
“那你就是不同意了?”他手持茶杯轉動手腕,茶湯在杯中輕輕晃動,映出他冷峻的倒影。
喻音的頭仿佛垂得更低了些:“其實我想要的,隻是梁言的一句話,我們的關係該如何走向,不應該由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一個人來決定。”
梁老爺子看著眼前的喻音軟硬不吃,隻是一味的把問題拋給梁言,也沒有任何的不禮貌回應,他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
其實他是欣賞喻音身上的特質的,像是經曆過繁華後的清醒,又像是看透世故後的從容,不卑不亢,自有風骨。
那張不施粉黛的臉上帶著三分的謹慎,眼睛卻清亮如秋水,在他麵前沒有那種冷若冰霜的高傲,卻帶著一種“我與您身份地位雖不平等,但我們也兩不相欠”的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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