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言從記憶中拉回思緒,終於說回了正題:“母親,我們這樣的家庭,對喻音來說反而是一種負擔,你們對她的打擾會更加讓她反感,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追逐榮華富貴,想要站在權勢的中心,也有人淡泊名利,喜歡過平靜的生活。她性子淡薄,政商場上的刀光劍影於她不過是一場無關的鑼鼓戲,她連側目都嫌多餘。”
“可是阿言,如果她追求的是那樣的日子,為什麼還要來招惹你?她不知曉你是什麼身份嗎?”
“不是她來招惹我的,是我,煞費苦心追求了她近十年。我在上高中的時候就已經心悅於她,這麼多年我從未將她忘記。母親,你知道我為了同她在一起,費儘了多少心思嗎?”
莫女士詫異,她竟從來不知道梁言這麼多年來執著於這樣的一段感情。難怪他對家裡給他安排的相親那麼的敷衍和反感,原來是心裡一直藏著一個人。
“好不容易她答應了我,我們在一起甚至還沒有經曆過一個完整的四季。所以母親,您能心疼心疼我嗎?不要拆散我們,我真的很愛她,除了她,這個世界上我不會再愛上其他任何人。”
梁言的語氣裡儘是哀傷,這是第一次,他用這種態度跟莫女士乞求。
連很久之前和爺爺的那場對話,他也未將自己放低到如此地步。
“阿言……”莫女士眼見梁言如此,想說什麼但是又欲言又止。他此刻低頭的模樣化作了千萬根牛毛細針,順著血液往莫女士的心臟裡麵鑽。
她何曾不想當一個心疼兒子的母親。
可是在這個家裡,從來不是她說了算。
梁言站在夜幕裡,月光從兩排屋脊間漏了下來,照亮了胡同裡的幽暗,光影在地上漫溢開來,鋪成一片顏色的淺灘。遠處巷口的燈暈昏黃,與這清冷的月光對峙著,恰像此刻的母子兩人。
梁言執著的在等著莫女士的一個回答。
莫女士的內心在掙紮,在糾結,終於在梁言渴求的眼神中敗下陣來,她歎了很長的一口氣,仿佛是把這些年身上所承受的一切都疏解在這口氣裡。
“阿言,我何嘗不想依著你,這麼多年來,我哪一樣事情沒有尊重過你的決定。可是你們都不知道,你雖是我的兒子,但你人生中的每一件大事,都不是我可以做主的。你爺爺才是這個家話語權的背後掌控者。而我,隻不過是他思想上的發言人,他不好說出口的事,由我來說。他不好插手來辦的事,由我來辦。我早就厭煩了我在這個家裡的人設,在外人眼裡,梁家眼高於頂的人是我,刁難刻薄的人也是我,可這並非都出自我的本意。”
梁言的喉嚨動了動:“可是爺爺他……”
他不解,因為在他看來,爺爺除了家裡每個人的事業上要插手管一管,其他事情他從不發表意見。就連上次帶喻音回去,爺爺也並沒有在他麵前表現出有任何的不滿。
所以他一直以為,對喻音不滿的,甚至對以前想要靠近自己的那些女人不滿的,隻有莫女士。
莫女士眼看著已經說出口,乾脆不做不休的拉開了話匣子:“為什麼這個家後院的事情一直是我在明麵上推動,為什麼不是你父親,你奶奶來做這個惡人?而是次次都讓我來開口,因為在你爺爺眼中,你和他們才是一家人,我始終是個外人。他不好在人前塑造他挑剔的形象,讓彆人說他古板苛刻,不近人情。所以我才代替他成為了那個人。”
莫女士有些激動,身形顫了顫,梁言趕緊伸手扶住了她。
“因為我的家世不好,所以我跟你父親結婚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真正看得起我過。當年你父親從北京下調到潼川,隻是為了來基層曆練,這官場之道如同竹子的生長,未及淩雲,先要埋頭紮根。他若想回到北京青雲直上,就必先俯身泥土。你爺爺將他的路鋪得很好,因為上頭暗示得很明白,履曆上若沒有那一行行沾著田間地頭的墨跡,再錦繡的文章也缺了最關鍵的注腳。恰逢當時潼川正屬於“西部大開發”涵蓋地區,你父親被安排在關鍵的職位上,隻需要五年,最多八年,他必定會做出政績來。等到他有一個完美的履曆後,就可以直接從當時位及的副廳級乾部直接回到北京任職正廳級,有你爺爺在背後支持,再往上夠到副部級、正部級也隻是時間問題。可是千算萬算,你爺爺沒有想到的是,你父親在潼川認識了我,我們相愛了。我的家世背景雖也不差,但遠遠達不到你爺爺的要求,於是遭到了他的極力反對。因為那時候,你爺爺已經在北京給他安排了一個政治聯姻對象,是某軍區司令家的女兒。如果他們兩家順利聯姻,你父親今後也會得到軍區背景的支持。可你父親為了我……”莫女士說到此處,不由得哽咽了:“他跟你爺爺對抗,放棄了調回北京的機會,也放棄了他的前程,止步於此……”
梁言聽得有些難受,扶著莫女士手臂的手指緊了緊,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母親給他提起這些往事,卻讓她再一次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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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我,你父親按照你爺爺的安排回到北京結了婚,那他的孫子就可以在北京出生,在北京長大,在北京接受教育,就一直在他的身邊,如今也肯定已經走上了官場。不會像你現在這樣在外拋頭露麵。就是因為我,才讓他的孫子出生在一個小地方,才讓你沒有走上他預設的道路。你爺爺這些年的心裡,應該是恨我的……”
莫女士轉身過來,微微抬頭注視著梁言,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裡麵全是哀怨,再開口時語氣裡帶著些妥協:“因為我的家世,耽誤了你父親的前途,又因為你的固執放棄了從政,你爺爺的計劃已經被全盤打亂。如今,他不可能再任由你做主婚事,不可能讓他唯一的孫子再重蹈他兒子的覆轍。隻要你爺爺還在世,他絕對不可能讓喻音進門。你鬥不過他,我們家裡也沒有一個人可以說服他。”
梁言的心沉了下去,他本以為問題的糾症在於母親身上,隻要他說服了母親,也許就能爭得一線機會。
他還是太天真了,這麼多年他不僅沒有察覺到母親的難處,如今還因為自己的原因讓母親也陷入了同他一樣的困境。
莫女士也是難過的,他知道。
“母親,對不起……”
“傻孩子。”莫女士又拍了拍梁言的手背,示意他自己沒事:“喻音那孩子,我見了很喜歡,你的眼光很好。我也是從做這種家庭的兒媳過來的,我怎麼可能真心為難她。可是你爺爺給了我一個月的期限,讓你和她分開。作為你的母親,我當然也不想你的前途被耽誤,也不想一個毫無家世背景的女孩兒嫁給你後,過著像你母親這般永遠低人一等的日子。阿言,你聽話,沒有結果的事情早點放棄吧,免得越陷越深,到最後雙方都遍體鱗傷……”
莫女士的一字一句敲擊在梁言的心上,讓他忍不住緊緊咬住了自己的牙關。
如果爺爺真的要在背後阻攔,他該如何應對,他沒有把握能在爺爺那裡得到理解,正如莫女士說的那樣,家裡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說服他。
悶熱的暑氣已經逐漸褪去,月亮升至了最高處。槐樹裡麵的蟬鳴終於倦了,樹影投在褪了色的磚牆上,被曬焉的枝葉偶爾一顫,驚動了牆根下打盹的狸花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