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盞裡的殘茶結了層薄冰,陸九淵的醒木在案上敲出清響。
台下王嬸攥著的帕子早被淚水洇透,李二的指節抵著茶桌,指腹泛出青白——昨夜被截斷的話頭,此刻要續上了。
“溫樺的劍穗纏在腕間,像條勒進血肉的蛇。”他聲音發啞,喉結動了動,“他望著霸秀劍映出的自己,突然揮劍斬斷左手小指。”
堂內抽氣聲此起彼伏。
王嬸的帕子“啪”地掉在地上,李二的茶盞“哢”地裂開條縫。
後排穿月白裙的謝卓顏猛地站起來,發簪上的珍珠晃得人眼暈:“他瘋了?”
“他沒瘋。”陸九淵的手指撫過話本邊緣,那裡用朱筆圈著“斷肢”二字,“他說,這小指是替世子斷的——當年世子為救他擋刀,左手小指出了骨。”
茶爐“嘶”地竄起火星。
白展堂靠在門框上,原本插科打諢的笑模樣早沒了,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葵花點穴手牌。
佟湘玉舉著算盤的手懸在半空,珠串上的紅絨線被攥得變了形。
“第二刀剁右腕。”陸九淵的聲音輕得像雪,“他說,這腕是替師娘斷的——師娘教他練劍時,他總偷懶,師娘拿戒尺打他手腕,現在戒尺還在,師娘卻沒了。”
謝卓顏的膝蓋撞上桌角,她扶著桌子坐下,眼眶紅得要滴血。
前排賣糖葫蘆的老張頭抹了把臉,糖葫蘆上的糖渣簌簌掉在青布衫上:“造孽喲……”
“第三刀砍左腿。”陸九淵喉間發緊,係統提示在視網膜上跳了三次“矛盾值+50”,他卻盯著台下老秀才顫抖的筆尖——那支筆正跟著他的話在掌心劃出血痕,“他說,這腿是替自己斷的……”
“替自己?”人群裡有人哽咽著問。
陸九淵望著窗外飄起的細雪,雪粒打在窗紙上,像極了溫樺斷劍時的脆響:“他說,這雙腿走了太多彎路,殺過不該殺的人,跪過不該跪的碑。”
滿室寂靜,連灶膛裡的劈柴都不敢炸響。
直到陸九淵說出“最後,他把霸秀劍砸在青石板上”時,佟湘玉的算盤“當啷”落地,十二顆算珠骨碌碌滾到陸九淵腳邊。
“劍斷成三截。”他彎腰撿起算珠,指腹觸到冰涼的檀木,“一截埋在師娘墳前,一截塞進世子手裡,最後一截……”他頓了頓,望向後台那壇桂花釀,“塞進了李白詩的繡花鞋裡。”
“那後來呢?”謝卓顏的聲音帶著哭腔,她攥著帕子往前探身,發間珍珠在燭火下泛著水光,“溫樺後來怎樣了?”
陸九淵摸出塊乾帕子,輕輕擦著話本邊緣的茶漬——那頁“弑友成魔”的字跡早被他連夜改了,“後來?後來他在雪地裡爬了三天,爬到個小村子。村頭賣豆腐的王阿婆看他可憐,煮了碗熱豆漿。”
李二吸了吸鼻子,從懷裡摸出個酒葫蘆灌了口,酒液順著胡子往下淌:“就這?”
“就這。”陸九淵笑了,眼角有薄淚,“他在王阿婆豆腐坊當幫工,手殘了就燒火,腿廢了就磨豆。去年中秋,李白詩尋到村子,手裡提的不是藥箱,是半壇新釀的桂花酒。”
“那世子呢?”謝卓顏追問,指尖絞著帕子角,“那要他殺人的世子?”
“世子在京城開了家木劍坊。”陸九淵翻開話本,露出夾在裡麵的木劍拓印,“他說溫樺的劍斷了,那天下人的劍,由他來鑄。現在京城裡的小娃學劍,拿的都是刻著‘溫’字的木劍。”
王嬸突然哭出了聲,她抹著淚從筐裡摸出把煮花生,往陸九淵案上堆:“好娃,好娃……”李二的酒葫蘆“咚”地砸在桌上,他抹了把臉,粗聲粗氣地說:“陸公子,明日再說段熱乎的!”
陸九淵應著,收拾話本時摸到劍鞘內側的刻字——“劍可折,心不可碎”——被體溫焐得溫熱。
他剛要收攤,後院突然傳來“轟”的一聲悶響,像是石板裂開的動靜。
白展堂耳朵動了動,葵花點穴手牌“唰”地攥在手裡:“客棧後麵廣場——怕是歸海一刀又練刀了。”
陸九淵跟著眾人往後院跑。
雪地裡,歸海一刀的玄鐵刀正插在青石板上,刀身周圍的地磚碎成蛛網,最遠的碎片飛到了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