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陸九淵已沿著山徑往思過崖趕。
白展堂塞給他的紙條還攥在手心,茶漬洇開的"劍鳴琴啞"四個字,像根細針紮著指腹。
思過崖的風比山腳下涼得多,鬆濤聲裡混著若有若無的琴音。
陸九淵轉過最後一道石梁,便見任盈盈抱琴立在崖邊,月白裙角被風掀起,露出一截素白腳踝。
她麵前的令狐衝背對著她,青衫下擺沾著草屑,手中的木劍正抵在一塊凸岩上——劍刃與岩石相擊的"錚"聲,正是那"劍鳴"的由來。
"衝哥。"任盈盈向前半步,琴弦在懷中輕輕搖晃,"我知道你還在怪我。
那日在黑木崖,若我早......"
"聖姑。"令狐衝突然打斷她,木劍"當啷"墜地。
他轉身時眼眶泛紅,卻偏要扯出個笑,"我早不是華山弟子,你也不必再叫我衝哥。"
任盈盈的手指絞緊裙角,指節泛白:"那...等三年。
三年後我守完爹爹的孝,你若還是不願......"
"不必了。"令狐衝彆過臉去,喉結劇烈滾動兩下。
他望著崖下翻湧的雲海,想起小師妹最後那聲"大師哥",想起嶽不群揮劍刺向自己時的眼神——原來最鋒利的劍,從來不在劍鞘裡。
任盈盈的睫毛顫得像要墜下淚來。
她忽然鬆開懷抱的焦尾琴,琴身磕在石地上發出悶響。"你看這琴,"她蹲下身撫過琴麵的斷紋,"是綠竹翁親手調的弦,說能彈儘人間癡纏。
可我彈了百遍《有所思》,你連半句真話都不肯給。"
令狐衝的手死死攥住石欄,指節泛青。
他張了張嘴,終究沒說出"我心裡早裝不下彆人"那句話。
山風卷起他額前碎發,露出眉骨處未愈的刀疤——那是他替林平之擋的劍,也是他替自己刻的枷鎖。
陸九淵站在石梁後,看著任盈盈抱起琴轉身。
她經過他身邊時,發間茉莉香混著淡淡淚痕,袖角擦過他手背,涼得像塊冰。
"陸公子。"她抬頭時勉強扯出個笑,"我要回黑木崖了。
若衝哥......"話未說完便彆過臉,裙角掃過石縫裡的野菊,碎成一片月白的雲。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山徑儘頭,陸九淵才走向令狐衝。
後者正彎腰撿木劍,指尖碰到劍刃時突然一縮——原來木劍被他剛才劈得裂了道縫,茬口刺進肉裡,滲出細小的血珠。
"她走了。"令狐衝把木劍往懷裡一揣,聲音啞得像生鏽的劍,"我早該告訴她的。
小師妹死的時候,我攥著她的手,她說"大師哥,你要好好活著"。
可我活成這樣......"他突然笑起來,笑得石崖上的鬆鴉撲棱棱飛起,"你說這江湖,是不是專愛教人辜負?"
陸九淵沒接話。
他望著令狐衝發頂翹起的碎發,想起昨日在悅來客棧,這小子還舉著酒壇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江湖的刀,原來砍人時連聲響都沒有。
日頭爬過峰頂時,陸九淵回到華山派。
路過演武場時,見林平之正站在大殿台階上。
他穿月白儒生長衫,腰間懸著那柄辟邪劍,劍鞘上的金絲盤雲紋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陸公子。"林平之垂眸摩挲劍鞘,聲音像浸在冷水裡,"任大小姐的事,我聽說了。"
"你不攔她?"陸九淵停住腳步。
他記得上月林平之還說"任我行的女兒,碰不得",如今倒像換了個人。
林平之抬頭時,眼角那道紅痣被陽光照得發亮。
他指節抵著劍柄,力道大得指腹發白:"當年我抱著父母屍體跪在福威鏢局門口,發過誓要讓所有害我家的人血債血償。
可等我手刃餘滄海,才發現......"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原來最痛的,不是恨,是恨完了不知道該恨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