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鶴樓二樓雅間的木窗半開,穿堂風卷著樓下茶客的說笑聲灌進來,混著新燙的女兒紅香氣,在陸九淵鼻尖打了個轉。
追命仰頭灌下一大口酒,酒液順著絡腮胡往下淌,沾濕了前襟的玄色錦緞:"陸先生可聽說了?
前日幽冥山莊那三個老魔頭夜襲滄州鏢局,刀鞘上刻著半朵墨梅。"
陸九淵握著酒盞的指節微緊。
他記得六分半堂的標記正是半朵墨梅,當年在說書場聽老茶客嚼舌根時,總有人拍著桌子罵"半朵梅花半滴血"。
追命的酒葫蘆"當啷"一聲磕在桌上,震得酒盞裡的琥珀色液體晃出漣漪:"某追了他們半月,昨夜在破廟堵著人,那老東西臨死前吐了口血,說"六分半堂要清江湖耳目"。"
"清耳目?"陸九淵摩挲著袖中阿紫給的碎瓷片,碎片邊緣還帶著極淡的茶漬,"是怕有人查當年逍遙派玉符的舊賬?"
追命猛地抬頭,酒意瞬間散了三分。
他盯著陸九淵的眼睛看了片刻,突然大笑起來,震得房梁上的積灰簌簌往下掉:"陸先生這腦子,比我那破卷宗還明白!
實不相瞞,神侯府得了線報,六分半堂最近在往擂鼓山運東西——"
樓下突然傳來"當啷"一聲銅錢落地響。
阿紫蹲在茶桌間拾賞錢,發尾的銀鈴隨著動作輕響。
她素日總愛穿鮮紅衫子,今日卻換了月白,袖口沾著方才說書時濺的茶漬。
遊坦之站在三步外,喉結動了動,手在袖中攥得發白——他昨日在鬆鶴樓外聽見說書,一抬眼就看見樓台上的阿紫,她彎腰撿茶盞碎片時,耳墜子晃得他心跳漏了半拍。
"姑娘......"他上前半步,靴底碾到枚銅錢,"這是在下的一點心意。"
阿紫抬頭,眼尾微微上挑,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
她指尖還沾著銅錢的銅鏽味,遊坦之遞來的羊脂玉佩在陽光下泛著暖光,可她看都不看,隻把竹籃裡的銅錢摞得更齊:"我師父說,江湖兒女不興收平白無故的東西。"
"不是平白無故!"遊坦之急了,聲音拔高了兩分,驚得鄰桌的茶客紛紛側目,"在下是聚賢莊遊坦之,前日見姑娘在台上替先生研墨......"
"聚賢莊?"阿紫終於停下動作,竹籃"哢"地磕在木凳上。
她記得三年前陸九淵說過聚賢莊血案,老莊主遊駒被奸人所害,滿門隻剩個小公子流落江湖。
可眼前這人穿著月白儒衫,腰間掛著和田玉,倒像哪家富貴公子——倒比當年說書裡的慘狀,多了幾分不真實。
"我不要。"她起身要走,遊坦之慌忙去攔,袖口帶翻了茶盞,滾燙的茶水濺在阿紫手背上。
"嘶——"阿紫後退半步,手腕上立刻起了紅痕。
遊坦之慌得手忙腳亂掏帕子,卻見阿紫低頭吹了吹手背,抬眼時目光冷得像臘月裡的冰:"再糾纏,我師父的醒木可不長眼。"
她說完便往樓上走,木樓梯被踩得"吱呀"響。
遊坦之望著她的背影,喉間像塞了團浸了酒的棉花,又燙又疼。
他蹲下身撿玉佩,指尖碰到方才阿紫拾錢的竹籃,裡麵還躺著幾枚銅錢,沾著她指腹的溫度——他鬼使神差攥了枚銅錢,塞進自己貼身的衣襟裡。
雅間門被叩響時,陸九淵正聽追命說六分半堂在擂鼓山的動靜。
追命的聲音突然低下去,手指在桌麵敲了敲:"來者氣浮,不是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