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城的更鼓敲過三更,狄飛驚手中的黑棋終於落定。
棋枰在燭火下泛著幽光,厲真真盯著被圍死的白棋角部,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今日已連輸三局,每一步都像被對方看透了心思——這讓慣常以"太師府第一智將"自居的她胸口發悶。
"厲護法的棋風,倒是和前日圍殺青城派時一般。"狄飛驚抬眼,眼角的淚痣在火光裡忽明忽暗,"急著收網,反漏了氣眼。"
厲真真猛地抬頭,袖中短刃的寒芒擦著棋枰邊緣:"狄堂主是在說我心浮氣躁?"
"心浮氣躁不可怕。"狄飛驚屈指叩了叩棋盤中央的天元位,"可怕的是明明心浮氣躁,還要裝作成竹在胸。"他抽出腰間玉簫,指節在簫管上輕輕摩挲,"陸九淵那說書人,前日在揚州評《英雄譜》,把太師府的"鎮北雙璧"說成"欺世雙鼠"——你當他隻是耍嘴皮子?"
厲真真的耳尖泛起薄紅。
前日揚州城,她派去砸場子的刀客被陸九淵三言兩語激得自斷手腕,說"寧死不做欺世鼠輩"。
這事傳回京城,連太師都在折子上批了"胡鬨"二字。
"所以我要親自去會會他。"她扯鬆領口的珍珠瓔珞,"明日鬆鶴樓,我帶三個行者去。"
狄飛驚的玉簫突然頓住。
六分半堂與太師府雖說是盟友,可"行者"是太師府最精銳的暗衛,尋常任務從不出動。
他盯著厲真真頸間跳動的脈搏——那是她動殺心時的慣常表現。
"三個行者,再加我六分半堂的三位護法。"他放下玉簫,"淳於洋前日剛從漠北回來,帶了十二連環刀;雷小屈的迷香......"
"不必。"厲真真打斷他,指尖敲了敲腰間的魚腸劍,"陸九淵不過是個說書的,我一人......"
"他和喬峰結義那日,用半段《天龍八部》說動三百綠林好漢。"狄飛驚的聲音突然沉下來,"前日在寒潭,杜蓮發現薛狐悲的酒盞刻著"狄"字——你說,那老瘋子為何要留我的標記?"
厲真真的瞳孔驟然收縮。
薛狐悲是魔神部首領,殺人向無章法,偏生在將死的酒盞上刻了六分半堂堂主的標記,這分明是要把水攪渾。
她望著狄飛驚案頭那封未拆的密信——封口處是十三凶徒的黑蝶印,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的急躁。
"再加太師府的"無影"。"她咬了咬嘴唇,"我要確保萬無一失。"
狄飛驚盯著她泛紅的眼尾,忽然笑了:"厲護法終於肯說實話了。"他抬手將棋盤上的棋子掃進檀木匣,"去罷,但記住——陸九淵若死在鬆鶴樓,江湖人隻會說太師府以大欺小;他若活著......"
"我明白。"厲真真抓起魚腸劍轉身,繡著金線的披風掃過燭火,"要他活著,但說不出話。"
門簾落下時,狄飛驚摸出那封黑蝶密信。
歐陽大的字跡歪歪扭扭:"鬆鶴樓局成,陸九淵必死。"他望著窗外越下越急的雪,忽然想起十年前在長安,也是這樣的雪夜,他替太師殺了叛將,血在雪地裡開成紅梅——和今日陸九淵要麵對的,倒有幾分相似。
與此同時,城南破廟的瓦當落了片積雪。
薛狐悲蹲在供桌下,指甲刮過斑駁的佛像眼珠:"十三凶徒要殺陸九淵,咱們要不要摻一腳?"
"摻。"淳於洋灌了口燒刀子,喉結滾動如石,"那說書人懷裡有本《江湖異聞錄》,我聽老瞎子說過,裡麵記著魔神部的老底。"
雷小屈撥弄著發間銀簪,簪尖沾著亮閃閃的粉末:"聽說他還和白展堂有交情?
那賊要是護著......"
"白展堂?"薛狐悲突然笑出聲,缺了顆門牙的嘴漏著風,"他現在在同福客棧當跑堂,見著官差腿肚子都打顫——怕什麼?"他抓起供桌上的冷饅頭啃了口,"咱們就跟在十三凶徒後麵,陸九淵要是贏了,咱們撿漏;要是輸了......"
"撿他的《異聞錄》。"淳於洋抹了把嘴,酒氣混著血腥氣噴在牆上,"再把屎盆子扣在六分半堂頭上——狄飛驚那老狐狸,早該嘗嘗被群起而攻之的滋味。"
雷小屈的銀簪在掌心轉出銀環:"好算計。"她望著薛狐悲腰間晃動的血酒盞,突然眯起眼,"不過你那酒盞上的"狄"字......"
"昨日在寒潭刻的。"薛狐悲把饅頭渣子抹在破棉襖上,"杜蓮那小娘皮耳朵靈得很,總得讓她聽見點響動不是?"
三人的笑聲撞在黴味彌漫的梁上,驚起幾隻寒鴉。
鬆鶴樓後堂的炭盆劈啪炸響。
陸九淵捏著醒木,指腹蹭過上麵的包漿——這是他穿越時隨身帶的物件,如今包漿裡浸著三十七個江湖故事的餘溫。
"先生,茶涼了。"書童小福捧著銅壺要添水,被他抬手攔住。
窗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像是有人踩著積雪繞到後窗。
陸九淵摸出袖中諸葛先生的保書,指尖觸到背麵凸起的暗號——那是白展堂今早托人送來的:"明日鬆鶴樓,有客從北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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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起身推開窗,冷風卷著雪粒子撲進來,卻隻看見一截紫色裙角閃過。
"是阿紫?"小福探出頭,"她前日還來聽您說《小李飛刀》,說要學林詩音......"
陸九淵沒說話。
他望著雪地上那串歪歪扭扭的腳印——像貓爪子印,又像......他突然想起阿紫前日問他:"陸先生,要是十三凶徒找你麻煩,你會怕嗎?"
雪還在下,鬆鶴樓的燈籠在風雪裡搖晃,把"鬆鶴樓"三個金漆大字照得忽明忽暗。
某個未關嚴的窗縫裡,飄進半句模糊的話:"明日卯時三刻,十三凶徒......"
無錫城西三十裡,連雲寨的馬廄裡,阿紫的繡鞋重重碾過凍硬的馬糞。
她攥著從鬆鶴樓小福那裡搶來的紙條,指節發白,紙條上"十三凶徒卯時三刻"的字跡被她洇濕了半片。
"阿紫!"戚少商的聲音從馬廄外傳來,青竹杖點地的脆響驚得轅馬打了個響鼻。
他昨日剛從荊州押完鏢回來,還穿著沾著泥點的灰布短打,"你師父讓白展堂傳信說"莫要輕動",你當是耳旁風?"
阿紫猛地轉身,馬尾辮上的珊瑚珠撞在門框上:"師父總說我像野猴子,可他自己才是最不要命的!
前日在揚州被刀客圍,昨日在寒潭遇薛狐悲,今日又要單挑十三凶徒——"她吸了吸鼻子,眼眶裡的淚珠子直打轉,"我是他徒弟,他出事了我能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