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四刻的甘露殿還籠在青灰色的晨霧裡,簷角銅鈴被穿堂風撞出細碎的響。
武瞾鬆開攥得發白的指尖,茶盞"哢"地磕在檀木案上,殘茶順著紋路爬過"萬國來朝"的鎏金浮雕,在"朝"字的金漆上洇出一道暗痕。
"起來吧。"她的聲音比晨霧還涼,跪在地上的暗樁渾身一震,抬頭正撞進那雙似笑非笑的鳳眼裡。
武瞾伸手拈起案頭的玉鎮紙,羊脂玉在晨光裡泛著暖光,指腹卻重重碾過鎮紙邊緣——那是昨日李旦呈來的《孝經》抄本壓過的痕跡。
"越王、琅琊王..."她低低念著這兩個名字,尾音像淬了冰的細針,"倒比朕想得更快些。"暗樁喉結動了動,剛要再稟報博州火勢,卻見太後忽然將鎮紙往案上一按,玉底與檀木相擊的脆響驚得他猛地縮肩。
"傳上官昭容。"武瞾抬手理了理鬢邊的金步搖,步搖上的珍珠在她指腹下滾出一片冷光,"再著宗正寺卿,把武德年間宗室封王的譜牒呈來。"她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唇角慢慢勾出半分笑意,"李唐的天要翻?"指尖重重叩在案上,"朕便借這把火,把該燒的、不該燒的,都燒個乾淨。"
暗樁退下時,額角的冷汗已經浸透了中衣。
他聽見殿內傳來太後對上官婉兒的低笑:"昭容可記得,當年太宗皇帝平劉黑闥時,說過"亂草須除根"?"
此時的醉仙居後院,陸九淵正踩著青石板打拳。
他的拳路看似鬆散,每一式卻暗合《說唐》裡"羅成回馬槍"的起承轉合——這是說書係統新給的"口技練氣訣",說是要把江湖故事的精氣神融進筋骨裡。
"陸先生這拳,倒比前日多了三分狠勁。"傅君玥端著青瓷茶盤從月洞門進來,茶盞裡浮著的茉莉被她走得輕輕搖晃,"難不成是《十八路諸侯討董卓》的說書本子,讓您也跟著起了火氣?"
陸九淵收了拳勢,接過茶盞時指尖觸到傅君玥微涼的手背——這女人看似隨意,實則在探他的脈門。
他不動聲色地錯了錯手,茶湯在盞中晃出個小漩渦:"傅掌櫃好眼力。
昨日韓王府的賬房先生來聽書,走時把茶盞都捏碎了。"他啜了口茶,茉莉香混著話裡的深意漫開,"說是"溫侯戟挑虎牢關"那一段,聽得他家王爺拍案而起,連茶盞都潑在《武氏宗譜》上了。"
傅君玥的指尖在茶盤邊緣頓了頓。
她望著陸九淵眼角那抹似有若無的笑,忽然想起前日在書場,這說書人說到"董卓鴆殺少帝"時,特意放低了聲音:"諸君可知,那杯毒酒捧在手裡是什麼滋味?"當時韓王李元嘉正坐在頭排,喉頭滾動的模樣活像真攥著杯毒酒。
"先生這張嘴..."她扯出個笑,茶盤裡的茶盞卻碰出清脆的響,"到底是說書,還是...種火?"
陸九淵仰頭灌完茶,瓷盞底磕在石桌上發出清響:"傅掌櫃沒聽說麼?"他隨手摘下院角石榴枝上的紅果,指腹摩挲著果皮上的皺痕,"這長安城裡的火,總得有人點。
至於燒到誰...?"紅果"啪"地裂開,汁水濺在青石板上,像一滴凝固的血,"那得看風往哪邊吹。"
傅君玥望著他袖中若隱若現的象牙醒木——那是昨日韓王府送來的,說是"謝先生講古明誌"。
她忽然覺得這晨霧裡的風,不知何時已經變了方向。
與此同時,朱雀大街的趙王府門前,韓王李元嘉的青騅馬正噴著白氣。
他扯著門房的衣領,金絲繡的蟒紋被拽得變了形:"趙王呢?
本王前日還說要共商大計,他昨日亥時還在府裡,此刻能去哪兒?"
門房被勒得漲紅了臉,手指哆哆嗦嗦指向街角:"趙王...趙王帶著金錘,說要去醉仙居聽...聽什麼"十八路諸侯"..."他話音未落,李元嘉的手已經鬆了。
韓王踉蹌著後退兩步,繡著雲紋的朝靴踢在門檻上,差點栽進門前的石獅子懷裡。
"醉仙居..."他望著東邊漸高的日頭,喉間泛起苦意。
李元霸那混小子,向來隻信拳頭不信腦子,可昨日自己才在他麵前痛陳"武氏篡權",說動他"必要時提錘相助"——難不成這莽夫真信了說書人的話,跑去湊什麼熱鬨?
"備車!"李元嘉猛地甩袖,金絲蟒紋在風裡翻卷如浪,"去醉仙居!"他踩著門房的背爬上馬車時,聽見遠處傳來敲梆子的聲音,是晨市開了。
可他此刻哪有心思管那些,滿腦子都是李元霸的金錘——那錘子要是真砸下來,是砸武家的人,還是...砸他這出主意的?
醉仙居的雕花木樓在晨霧裡漸漸清晰。
二樓雅座的窗紙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裡麵攢動的人頭。
樓下跑堂的小二正踮腳擦招牌,突然被什麼驚得差點摔下梯子——他望著街那頭,扯著嗓子喊:"快收板凳!
趙王的金錘來了!"
樓裡的說書人正說到緊要處:"那溫侯呂布提戟上馬,方天畫戟映著朝陽,那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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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一聲悶響震得樓柱嗡嗡作響。
所有人的脖子都跟著轉過去,就見醉仙居中央的主座上,不知何時多了道鐵塔似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