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的木樓梯被早茶客的鞋跟踩得吱呀響，陸九淵站在二樓書案後，袖中醒木壓著半卷《三國》話本。
他垂眼掃過台下，正看見趙雄坐在最前排，玄色官服的領口緊得像條絞索，喉結隨著茶盞的熱氣上下滾動。
"上回書說到，白門樓下呂布被縛，劉使君一句"明公不見丁原、董卓之事乎"，便教呂溫侯人頭落地。"陸九淵指尖摩挲著醒木，聲音陡然拔高，"今日咱們便說這"見"字——"他突然抬眼，目光如錐子般紮進趙雄眉心，"公不見丁原、趙雄之事乎？"
茶盞"當啷"摔在青磚地上。
趙雄的手還保持著端杯的姿勢，指節泛著青白，茶水順著腕子淌進袖口，在玄色官服上洇出深褐的痕跡。
他額頭的汗珠子順著鬢角往下滾，沾濕了耳畔的金墜子——那是太後上月賞的，此刻卻像塊燒紅的炭，烙得他耳後皮膚發疼。
"丁原待呂布如親子，董卓以赤兔相誘，呂溫侯便提了義父首級；"陸九淵的醒木"啪"地拍在案上，驚得樓角麻雀撲棱棱飛起，"趙將軍當年投北燕，北燕王贈你玄鐵槍；轉投南楚時，南楚君許你萬戶侯；如今跪伏在太後階下..."他拖長了尾音，"不知下回，將軍要拿什麼做投名狀？"
台下嘩然。
穿綢衫的茶商把瓜子殼吐在桌上："怪不得前兒北燕來使見著趙將軍就摔茶盞，合著是認得出這反複的手！"賣糖葫蘆的老漢把糖葫蘆往桌上一戳："我表侄在邊關當差，說趙將軍退兵那日，把三千傷兵鎖在營裡——"
"住口！"趙雄踉蹌著站起來，腰間玉牌撞在桌角，脆響驚得鄰座婦人尖叫。
他額頭的汗滴進眼眶，視線模糊成一片，卻分明看見上官婉兒正用銀簪撥弄茶盞，碎瓷般的指甲在案上叩出輕響；李元霸攥著酒壺的手青筋暴起，目光像淬了毒的箭，正紮在他心口。
"下官...下官對太後一片赤誠！"趙雄的聲音發顫，伸手去摸腰間的玄鐵劍，卻觸到一片冷汗。
他想起三日前演武場，陸九淵說"將軍百戰"時掃來的眼神，想起街角書童袖中那截紅繩——原來不是巧合，是陸九淵早把網撒到了他腳邊。
"赤誠？"上官婉兒突然開口，銀簪"哢"地插進茶盞，濺起的茶水在案上洇出個歪歪扭扭的"叛"字。
她抬眼時眼尾的金粉晃了晃，"上個月北燕細作供詞裡，說有人用玄鐵槍的槍穗換過密信。
趙將軍，你那玄鐵槍的槍穗...可是太後親賜的朱紅？"
趙雄的腿肚子開始打顫。
他想起昨夜在偏殿，太後摸著他送的南海明珠說"難得你有心"，想起今早來醉仙樓時，街角那棵老槐樹上停著隻烏鴉，叫得人心慌。
此刻李元霸已站了起來，玄色大氅掃過桌角，帶翻了兩盞茶，騰騰熱氣裡，他看見陰葵派的青袍長老正堵在樓梯口，腰間鐵牌在晨光裡泛著冷光。
"太後有請。"上官婉兒的聲音像根冰錐，紮破了滿樓的喧囂。
趙雄後退兩步，撞翻了身後的條凳，木料斷裂的聲響裡，他聽見陸九淵輕笑一聲："將軍這是要學呂溫侯，再跑一次？"
冷汗順著後頸流進衣領，趙雄突然想起陸九淵說過的話："故事裡的刀，從來不在說書人手裡。"此刻他終於懂了——那些貼在牆上的《白門醉仙》話本，那些街角書童袖中的紅繩，那些茶客們突然炸開的議論，全是陸九淵磨的刀。
而他自己，早成了案板上的肉。
"走。"陰葵長老的手搭上他肩膀，像塊壓棺石。
趙雄踉蹌著往樓梯口挪，經過書案時，瞥見陸九淵袖中露出半截紅繩——和那日街角書童的，和他女兒脖子上掛的血玉牌的，一模一樣。
"且慢。"陸九淵突然開口。
趙雄猛地抬頭，正撞進那雙浸在涼水裡的眼睛。
說書人指尖轉著醒木，聲音輕得像歎息："將軍可知，呂溫侯被斬前，還說了句話？"
樓裡靜得能聽見房梁上積灰簌簌落下。
陸九淵掃過台下，最後把目光停在角落穿青衫的身影上——那人正捧著茶盞，帽簷壓得低低的，卻掩不住眉骨間那道刀疤。
"他說..."陸九淵的醒木再次拍響，"大耳兒最叵信！"
趙雄被推著往樓下走時，聽見身後傳來茶盞輕碰的脆響。
他回頭的瞬間，正看見那青衫人摘下帽子，露出眉間刀疤——是呂布。
"明日..."陸九淵的聲音混在穿堂風裡，"且聽呂溫侯說那"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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