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衛的腳步聲還在殿外撞得門框咚咚響，殿內卻先靜得能聽見舍利嗡鳴。
陸九淵垂眸盯著掌心血痕，染血的醒木在指節間轉了個圈——這是他說書時慣常的小動作，從前在同福客棧說《天龍八部》，講到蕭峰聚賢莊大戰時，醒木便這樣轉著，驚得茶盞裡的水都晃出漣漪。
"各位看客。"他抬眼掃過滿殿狼藉，玄正袈裟上的血漬像朵開敗的牡丹，武曌翟衣上的金線被李元霸的錘風刮得翻卷，連陶寒亭的透骨釘都嵌在柱子裡，"方才這出《群魔奪舍》唱得熱鬨，可你們當真以為，我陸九淵是縮在角落聽戲的？"
滿殿抽氣聲裡，莫雨最先反應過來。
這魔道少年本縮在供桌下，此刻突然翻出，腰間鬼頭刀帶起一陣腥風："你是說書的？
那夜在破廟，你說我娘的劍譜是"七分殺意三分癡"，原來你早盯上了舍利！"他話音未落，澄睿已從半空中撲下，入魔的僧人哪有半分慈悲相，枯瘦的手指直插陸九淵咽喉，指甲縫裡還凝著玄正的血。
"澄大師急什麼？"陸九淵不躲不閃，左手捏著醒木往桌上一磕。
這一下比他說書時輕了七分，卻震得整座大雄寶殿嗡嗡作響。
澄睿的指尖離他喉結還有三寸，突然像被無形巨手攥住，整個人呈拋物線撞向身後羅漢像——那尊千年古佛被砸得碎成八瓣，澄睿的僧袍也裂開道大口子，露出胸前猙獰的魔紋。
"三分歸元氣。"玄正踉蹌著扶住香案，聲音發顫，"當年無名前輩的絕學......"
武曌的翟衣抖得金線亂閃，她身後的李元霸攥緊鎏金錘，卻沒敢再砸。
陶寒亭的透骨釘"叮"地掉在地上——方才他想趁亂再發暗器，可指尖剛碰到袖中機簧，便見陸九淵染血的眼睛掃過來，那眼神比透骨釘還冷三分。
莫雨的鬼頭刀"當啷"落地。
他盯著倒在佛磚上的澄睿，又看向陸九淵染血的袖口——方才那記"三分歸元氣"明明是從陸九淵左掌發出的，可他左臂的傷還在滲血，仿佛根本不在意經脈受損。
少年突然覺得喉嚨發緊，體內魔功不受控地翻湧，額角青筋暴起如小蛇遊走。
"吵。"陸九淵皺了皺眉，屈指彈向舍利。
幽藍珠子突然迸發刺目強光，莫雨眼前一白，再睜眼時，體內翻湧的魔氣竟像被人按了暫停鍵。
更奇的是，殿外傳來清越笛聲，像山澗泉水漫過焦土，莫雨漲紅的臉慢慢褪了顏色，連澄睿喉間的血沫都不再往外湧。
"誰？"陶寒亭的聲音帶著顫。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殿外古柏上落著隻灰雀，枝椏間掛著半截斷笛，風一吹，笛身晃出半道銀光。
陸九淵的視線在斷笛上停了瞬，又轉向殿門。
那裡不知何時立著道身影，玄色大氅被風卷起，露出腰間半柄大環刀——刀鞘上的火焰紋刺得人眼睛生疼，正是明教教主陸危樓。
"好個說書先生。"陸危樓的聲音像鐵銼磨過石板，他抬手按在刀柄上，"當年光明頂之戰，我一刀劈了十二連環塢的大當家，他臨死前說"明教的刀，專啃硬骨頭"。
今日這顆舍利，倒像塊硬骨頭。"
話音未落，刀鞘突然發出清越龍吟。
陸九淵的醒木"啪"地碎成齏粉，指縫間彈出道寒芒——那是他藏在醒木裡的飛刀，薄如蟬翼，此刻正懸在陸危樓咽喉三寸處，映得他眉間紅痣像滴將落未落的血。
"陸教主。"陸九淵扯了扯染血的袖口，笑容比方才淡了些，"你這刀要拔，我這刀便要落。
是你刀快，還是我飛刀快？"
陸危樓的手指在刀柄上頓住。
他能清楚感覺到那道寒芒裡的殺意——不是江湖人慣常的虛張聲勢，是真真正正把生死看透了的決絕。
殿外的風卷著碎木屑撲進來，刮得他大氅獵獵作響，卻吹不動那柄懸在喉間的飛刀半分。
"好手段。"他突然笑了，鬆開按刀的手，"明教的刀不殺沒把握的人。
今日這出戲，我且看著。"
陸九淵沒接話。
他盯著陸危樓眼底翻湧的暗潮，想起今早白展堂在寺外布的"連環鎖"——那是用三十張玄鐵網、百枚倒刺釘布下的困陣，本是防著左冷禪的嵩山派，此刻倒成了困住明教的網。
殿外玄甲衛的腳步聲更近了，武曌的貼身宦官已撞開殿門。
陸九淵低頭看了眼掌中的舍利，幽藍光芒映得他眼底發亮——這顆被江湖人爭得頭破血流的珠子，此刻倒像麵鏡子，照出了所有人的貪嗔癡。
陸危樓退到門邊時，又回頭看了眼。
那個染血的說書人正將舍利收進懷中，動作從容得像是收自己的醒木。
他突然想起教中密探的回報：這陸九淵三個月前還在同福客棧說《小李飛刀》，說李尋歡"飛刀出，恩怨了"；如今他自己的飛刀懸在人喉間，倒比李尋歡更像李尋歡。
"有趣。"陸危樓低笑一聲，裹緊大氅消失在晨霧裡。
風卷著他的話音撞進殿內，驚起幾隻棲息在梁上的烏鴉。
陸九淵抬頭望著殿頂破洞外的青天，手指輕輕按在胸口——那裡除了舍利，還藏著張泛黃的紙，上麵是他穿越前抄的《說書訣》："一張嘴，說儘人間事；兩隻眼，看遍江湖局。"
此刻，他終於看懂了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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