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蒙望著陸九淵消失在藏經閣門後的背影,喉結動了動,指尖無意識地摳進劍鞘雲紋裡。
夜風卷起他鬢角的碎發,映月湖的波光在他眼底晃出一片冷意——藏劍山莊絕學"聽雪問梅",怎會從一個說書人口中說出?
"葉四莊主。"陸九淵的聲音突然從門內飄出,帶著幾分倦怠的清潤,"二十年前大莊主從終南山帶回的那柄斷劍,劍鞘是不是嵌著七顆南海明珠?"
葉蒙的後背猛地繃直。
他想起族中密庫裡那柄塵封的斷劍,劍鞘上的明珠確實在月圓之夜會泛出幽藍光芒——這是連他這個四莊主都未得見的秘辛。
閣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陸九淵探出頭,月光漫過他眉骨:"替我向大莊主帶句話,當年那說書人說的"劍在人心不在鞘",他可悟透了?"
話音未落,木門再次合攏。
葉蒙望著那扇朱漆斑駁的門,隻覺後頸發涼。
他摸出腰間的傳訊鴿,對著鴿耳輕聲說了幾句,信鴿撲棱棱衝向藏劍方向的夜空。
轉身時靴底碾碎一片銀杏葉,碎金般的殘瓣粘在鞋尖——這趟長安城,他要帶回的可不止是江湖傳聞。
藏經閣頂層,陸九淵倚著雕花木窗。
《說書訣》的燙意從心口漫到指尖,他能清晰感覺到天地間那縷若有若無的氣,正順著呼吸往體內鑽。
樓下更夫敲過三更,梆子聲混著巡城士兵的腳步聲,像極了他話本裡說的"亂世前奏"。
"徐敬業選今夜動手。"他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敲著窗欞。
三日前在醉仙樓說書,講到"火燒連營"時特意多添兩句:"北風起時最宜點將,月隱星沉莫忘守糧。"當時台下灰衣人聽得格外專注,後來白展堂說那是李孝逸的親兵。
窗外掠過一道黑影,是帶信的鴿子。
陸九淵接住它,抽出爪上朱漆竹筒裡的密信。
燭火下,武曌的簪花小楷力透紙背:"夜襲事準,速報李帥。"
同一時刻,神都紫微宮偏殿,武曌將茶盞重重擱在案上。
青瓷與檀木相撞的脆響驚得殿外鸚鵡撲棱翅膀,"聖明"的嗓音都變了調。"徐敬業當朕不知他在長江囤了三千魚油?"她指尖劃過地圖上的"潤州",指甲在絹帛壓出白痕,"傳口諭,八百裡加急給李孝逸——子時撥五千玄甲軍埋伏蘆葦蕩,等他的火船撞上來。"
"陛下,李帥前日才報糧草吃緊......"內官欲言又止。
"糧草?"武曌突然笑了,指尖挑起案上《三國誌》,"當年周郎火燒赤壁,可曾與曹操商量糧草?"她將書重重合上,封皮"火燒連營"四個字在燭火下泛冷光,"去告訴李孝逸,朕給他的不是兵,是火把。"
內官躬身退下,宮燈被夜風吹得搖晃,將武曌影子拉得老長。
她望著地圖上長江曲線,嘴角勾起極淡笑意——那說書人總說"江湖事,理為先",可這天下事......終究是拳頭硬的人,才有資格說理。
長江邊,李孝逸軍營篝火映紅帥旗上的"李"字。
他攥著密信的手青筋凸起,帳外巡夜吆喝混著江水拍岸,像催命鼓點。"傳命令!"他吼向親兵,"立刻叫張副將帶三千人去蘆葦蕩,多帶引火之物!"
親兵剛要跑,又被喊住。
李孝逸摸出腰間"定軍"玉,冷汗沁濕掌心:"告訴弟兄們......今夜之後,長江水要紅三日。"
陸九淵在藏經閣望著東方漸白,遠處長江飄來若有若無的焦糊味。
他摸了摸心口的《說書訣》,燙意不知何時變成溫熱,像有人輕輕拍了拍他心口。"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他低聲說,目光穿過晨霧,落在長江北岸隱在薄霧裡的軍營——那裡的火把正在熄滅,卻有新的火光,在更暗處悄然燃起。
李孝逸的帥帳裡,燭火將"定軍"玉映得通透。
他捏著玉牌的手鬆開又攥緊,密信上"玄甲軍伏蘆葦蕩"的字跡被汗水洇出淺痕。
帳外傳來夥頭軍敲銅盆的聲響,混著士兵們的笑罵:"等燒了反賊的船,老子要去潤州城喝三壇女兒紅!"
"張副將呢?"他突然拔高聲音,驚得帳角的羊皮地圖簌簌顫動。
親兵小伍從帳簾外探進半張臉:"回大帥,張將軍帶三千弟兄去蘆葦蕩了,走前還說"等火起時,咱們就是第二把火"。"李孝逸扯鬆領口,夜風吹得帥旗"嘩啦啦"響,他卻覺得後頸發黏——三日前巡江時,南岸蘆葦蕩還飄著蘆花,如今怎麼就成了藏兵處?
許是武曌那女人...他想起紫微宮裡那盞冷白的宮燈,突然覺得這仗的輸贏,倒像那燈芯,兩頭都燒著。
"報——"帳外傳來馬蹄聲,探馬滾鞍下馬,甲胄撞出清脆的響,"南岸徐賊營中燈火全滅,江麵上...江麵上有動靜!"李孝逸的茶盞"當啷"掉在案上,茶水濺濕了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