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著雪粒子打在鎏金車轅上，發出細碎的劈啪聲。
武曌端著青瓷茶盞的手頓住，車外忽有銀鈴般的通報："陛下，東南方似有隕石墜落！"
上官婉兒掀開車簾的動作帶起一陣風，珠釵上的珊瑚墜子撞在額前，她雙頰因興奮而泛紅："司天監前日夜觀星象，說紫微星旁有吉曜現，今日這落星...或真是上天賜下的祥瑞。"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悶雷般的轟鳴，連車駕下的青騅馬都驚得踏起前蹄。
武曌將茶盞擱在案上，指腹摩挲著盞沿的纏枝紋。
她極少見上官婉兒這般失了從容——這女官素日連端墨都要算準呼吸，此刻眼尾微挑，連裙角沾了雪都未察覺。"扶朕出去。"她起身時，十二旒冕旒輕晃，金縷繡的日月星辰在雪光裡泛著暗芒。
車駕外的護衛早已列成雁翅陣，甲胄上的冰碴子被踩得咯吱作響。
武曌順著眾人視線望過去——半裡外的雪地上，直徑兩丈的深坑正騰起淡青色煙塵，像是大地被戳破了一道傷口。
她踩著雲頭履往前走，每一步都穩得像鐘擺，直到煙塵被風卷散，看清坑底那道身影時，喉間突然湧上鐵鏽味。
那是個渾身沾著凍土的壯漢，金錘斜插在坑底，錘柄上的"李元霸"三字被血浸透，像新刻的。
他單膝跪著，發綹上的冰珠正劈啪墜落，卻仰頭露出白牙笑："這地兒軟和，比太行山的石頭舒服。"
"大膽！"左側護衛統領抽刀出鞘，刀光映得武曌眉峰一跳。
她抬手止住要撲上去的親衛，目光卻像淬了毒的針，紮在壯漢後頸："你可知這是何處？"
"女帝的車駕？"壯漢抓了把雪抹在臉上，血汙混著雪水淌進衣領，"老子從雲裡掉下來時，就瞅見下邊兒有龍旗。"他突然直起腰，金錘在掌心轉了個圈，"不過砸偏了，對不住啊。"
武曌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見過草原上的蒼狼撲食，見過叛軍首領跪在階下發抖，卻從未見過有人把"險些弑君"說得像撞翻了酒壇。
身後傳來衣袂破空聲，她側首時，玄色大氅已掃過腳邊——陸危樓單掌按在腰間聖火令上，目光在壯漢和深坑間來回："趙王這招"星墜九垓"，倒比三日前更狠了。"
"陸教主倒眼尖。"另一側的岩石後轉出猩紅身影，阿薩辛的鎏金麵具在雪地裡格外刺目，"不過誰能料到，借勢破局的"勢"，能大到掀翻雲層？"他指尖輕叩麵具，"莫不是...有人在背後推了把？"
陸危樓的太陽穴跳了跳。
三日前醉仙樓，陸九淵說"轉圓石於千仞之山"時，他隻當是兵法噱頭，此刻才驚覺那"千仞山"原可直入雲霄——李元霸借金錘墜勢騰空，本是要借力越過高山，不想中途被某種更猛的力道牽引，這才成了"隕石"。
可那力道從何而來？
他瞥向阿薩辛，對方麵具下的眼尾微挑，分明也在想同一件事。
"兩位倒像早已知曉他會來。"武曌忽然開口，聲音像浸了冰的玉，"陸教主追著《武穆遺書》，阿薩辛的刀鋒向來挑最肥的肉，今日湊在朕的車駕前...莫不是當這天下，是你們的棋盤？"
陸危樓剛要解釋，深坑中的壯漢突然抬頭。
他原本渾濁的眼仁裡，突然泛起金光，像有兩輪小太陽在轉動。
上官婉兒下意識退了半步，腰間玉牌撞在車轅上，發出清脆的響。
護衛們的刀把被攥出了汗，連最訓練有素的親衛，都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
"金翅大鵬..."陸危樓的聖火令在掌心發燙，他終於想起江湖野史裡的傳說——李元霸是金翅大鵬鳥轉世，當年助李唐打天下時，便曾有"目若金輪"的異相。
可這等祥瑞，怎會在女帝車駕前顯化？
阿薩辛的手指在袖中微動。
他聞到了血鏽味，不是來自壯漢臉上的傷，而是更深處——那金光裡裹著的，是連天地都要退避的凶煞。
他突然有點明白，為何陸九淵總說"故事裡的神仙，未必比凡人慈悲"。
武曌盯著那對金瞳，喉結動了動。
她曾在洛陽宮見過西域進獻的獅子，那獸類瞳孔收縮時，便是這副要擇人而噬的模樣。"拿下。"她吐出這兩個字時，嘴角還掛著笑，像在說"上茶"，"活的。"
親衛們剛要衝，深坑中卻傳來轟鳴般的笑聲。
李元霸抓起金錘往肩上一扛，凍土在他腳下裂開蛛網似的紋路："女帝要抓老子？
成啊！"他轉身往林子裡走，金錘拖在地上，犁出半人深的溝，"但先讓老子找說書的——他說我這轉世身，該有更痛快的架打！"
話音未落，遠處忽有醒木拍擊聲穿透風雪。
那聲音不大，卻像一根針，精準紮進每個人的耳鼓。
陸九淵立在二十丈外的老槐樹上，青衫被風卷起，腰間醒木泛著暖玉般的光。
他望著李元霸的背影，又看向緊繃的眾人，突然笑了："各位，這出"星墜帝輦"的戲碼，才剛開鑼呢。"
阿薩辛望著他腰間的醒木，忽然覺得後頸發涼。
那是說書人攪弄風雲的法器，更是...能定天地的秤砣。
他剛要挪動腳步，卻見陸九淵的指尖輕輕點在醒木上，遠處的雪粒子突然凝在半空，像被誰按了暫停。
武曌眯起眼。
她聽見了冰裂的聲音，不是來自地麵，而是...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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