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居的燭火在風裡晃了三晃,陸九淵的廣袖掃過醒木時帶起一陣風,將案頭半卷未收的話本掀得嘩嘩響。
他望著最後幾個戀戀不舍的聽客下了樓梯,喉結動了動——徐敬業密信裡"破界"二字還烙在他心口,像塊燒紅的炭。
"明日起,天門不開了。"他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像塊石頭砸進靜潭。
擦酒壇的傅君玥手猛地頓住,青瓷壇口的酒液晃出細小的漣漪,順著她指縫往下淌,在粗布圍裙上洇出深色的痕。
她抬頭時睫毛顫了顫,想說什麼,最終隻垂眼應了聲"是",指尖卻無意識地絞著圍裙角,指節泛白。
樓下原本零星的腳步聲驟然停滯。
白胡子的天機子正往卦囊裡收銅錢,聽到這話手一抖,三枚開元通寶骨碌碌滾到陸九淵腳邊。
他顫巍巍扶著樓梯扶手抬頭:"陸先生,這......天門開了三年,多少人等著借那一線生機......"
"生機?"陸九淵彎腰拾起銅錢,指腹摩挲著錢上的銅鏽。
三年前他第一次敲開天門時,醉仙居的瓦當上落滿了求仙客的腳印;去年臘月裡,有個練廢了經脈的劍客跪在門口三天三夜,說隻要看一眼天門裡的星圖,死也甘心。
可上個月徐敬業的密信裡夾著半片焦黑的鱗甲——那是從天門裂縫裡漏出來的,不屬於人間的東西。
"天門開得太頻,漏進來的不隻是仙緣。"他將銅錢輕輕放在天機子掌心,"老丈且回,真仙路不在天上窟窿裡。"
天機子攥著銅錢直歎氣,踉蹌著下樓去了。
後邊跟著個穿青衫的年輕修士,是蒼梧派新收的弟子,攥著劍穗的手青筋直跳:"我師父為了天門的星圖耗了十年壽數,您說關就關?"他話音未落,腰間玉佩突然"哢"地裂成兩半,驚得他倒退兩步,臉色煞白。
"小友且看。"陸九淵拾起案頭茶盞,對著燭火一照。
青瓷裡浮著片茶葉,本應舒展的葉尖卻蜷成了刺,"昨夜子時,我煮茶時水滾了七次才開。"他放下茶盞,茶水在盞中泛起暗紅的漣漪,"天地的氣數,早就在茶裡了。"
年輕修士盯著茶盞,喉結動了動,終究沒再說話,攥著斷玉的手垂在身側,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門。
最後離開的是個穿玄色錦袍的商人,腰間掛著南海明珠串成的錢袋,經過陸九淵身邊時突然停住:"陸先生可知,海外仙島的船已經泊在登州港?
他們帶了三船南海珊瑚,就為換您開一次天門。"他壓低聲音,珠串在暗處泛著幽光,"您這一關門,多少人的生意......"
"佟掌櫃的客棧也關過門。"陸九淵望著他發間那枚鑲著東珠的金簪,"那年關中大旱,她關了三個月,隻給要飯的施粥。
後來呢?"他笑了笑,"現在同福客棧的門檻,比以前更金貴。"
商人的手指在珠串上絞了兩絞,最終隻說了句"陸先生好算計",便掀開門簾走了。
門簾上的銅鈴叮當響著,驚飛了簷下兩隻夜鴉。
傅君玥等最後一道腳步聲消失,才捧著新溫的酒壇上來。
酒氣混著她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在兩人之間漫開:"先生,上個月還有青城山的道姑送了三壇桃花釀,說等天門開了要謝您......"
"留著。"陸九淵接過酒壇,仰頭灌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燒進胃裡,倒比剛才那些話更痛快些。
他望著窗外漸起的薄霧——和前晚徐敬業密信上的霧氣一個顏色——輕聲道,"等該來的人來了,再開。"
傅君玥張了張嘴,終究沒問"該來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