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進有間客棧時,陸九淵正盯著伏念心口繡得發舊的杏葉紋。
那抹青黃的繡線在昏暗中泛著模糊的光,像片被風雨打蔫的杏葉。
係統提示音還在他耳膜上嗡嗡作響——"未知人物"的紅色警告晃得他眼暈,直到門簾被穿堂風卷起的刹那,他才看清門檻外站著的老者。
白眉像落在山巔的雪,灰布衫洗得發白,靛青腰帶褪成了淺藍。
陸九淵的指尖在驚堂木上輕輕一顫,這是他穿越三年來,第一次在係統裡看見"未知"二字。
更讓他心跳漏拍的是伏念的反應——玄色深衣掃過茶桌時,青瓷茶盞"嘩啦啦"砸在青磚地上,滾燙的茶水濺到伏念鞋麵上,他卻像沒知覺似的,脖頸繃得像根弦。
"荀...荀夫子?"伏念的聲音帶著破音,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陸九淵這才想起《荀子傳》裡的記載:荀卿先生在稷下學宮授業時,曾讓七十二儒者聯名請辭;他罵過孟子"迂腐",諷過子思"守舊",連儒家六藝都被他批作"束在竹簡裡的死規矩"。
可此刻這尊"罵遍天下儒"的老祖宗,正笑眯眯地往門檻裡邁腳,鞋尖沾著半片枯黃的銀杏葉。
"伏念啊,"荀子的聲音像陳年青銅鐘,震得梁上積灰簌簌往下落,"你守著小聖賢莊三十年,守的是杏壇的磚,還是聖人的魂?"他抬手指向陸九淵,袖口露出半截麻線打的補丁,"方才這娃娃說"孔聖人見孺子落井,先救人後背《孝經》",你說,這話違了哪條禮?"
伏念的喉結動了動,突然單膝跪在碎茶盞裡。
青磚縫裡的瓷片紮進膝蓋,他卻像感覺不到疼,玄色深衣鋪在地上,像片壓在雪下的雲:"弟子...弟子愚鈍。"
陸九淵的係統突然"叮"地炸響:"儒家根基動搖度100,隱藏事件觸發——儒家正統傳承變更。"他盯著伏念發顫的後背,這才發現對方鬢角的白發比昨日更多了,像落了層薄霜。
想伸手扶,又想起荀子還站在那兒,指尖懸在半空,竟有些發虛。
"起來。"荀子踢了踢伏念的肩,動作粗魯得像踢自家不成器的孫兒,"要拜就拜得像樣些。"他轉頭看向陸九淵,白眉下的眼睛亮得驚人,"陸先生,你既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總不能隻許你當學生,不許彆人當弟子?"
陸九淵的掌心沁出薄汗。
他原以為今天最多是動搖儒家根基,沒想到係統直接推到了"傳承變更"。
驚堂木在桌角磕出輕響,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比平時啞了些:"夫子這是折煞我。"
"折煞?"荀子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後合,灰布衫跟著抖,"當年我在稷下學宮跟孟子辯性善,他說"人性本善如水流",我罵他"水往低處流,人性往惡處淌"——那才叫折煞。"他伸手拍陸九淵的肩,掌心糙得像老樹皮,"你講的"禮在人間",比我在竹簡裡摳了三十年的字兒實在。
伏念要拜你為師,我這當祖師爺的,給你撐個場子。"
伏念突然重重叩首,額頭撞在青磚上的悶響驚飛了梁上的麻雀。
陸九淵看見他發頂的玉簪歪了,露出底下幾縷白發,想起昨日伏念說"守著小聖賢莊三十年"時的啞聲,喉頭發緊。
係統又跳出提示:"儒家新任宗師大禮完成度+50,請宿主完成後續儀式。"
"起來吧。"他終於伸手,把伏念從碎瓷片裡拉起來。
伏念的掌心全是血珠,混著茶水在陸九淵手背上洇出淡紅的印子,"我哪敢當你師父,不過是...一起琢磨聖人之道罷了。"
"陸師。"伏念突然抬頭,眼眶紅得像浸了血,"您若不嫌棄,便受我這一拜。"他又要跪,被荀子一把薅住後領:"行了行了,沒見陸先生手都抖了?"
這時一直坐在角落的扶蘇開口了。
他捏著的玉牌不知何時換成了竹簡,指尖摩挲著竹節上的刻痕:"陸先生方才說"道要護著人",不知這道理...可適用於治國?"
陸九淵的心跳突然快了。
他穿越前是曆史係研究生,背過無數治國策論,此刻卻覺得喉嚨發緊。
係統在耳邊輕聲提示:"檢測到宿主知識儲備匹配,觸發"治世箴言"支線。"他深吸一口氣,驚堂木拍在桌上,脆響驚得月神的紗袖都顫了顫:"治國如治家。
內聖外王,外王需得內聖撐著;求同存異,存異才能求同。"
"好!"荀子拍著大腿喝彩,灰布衫上的補丁跟著晃,"當年我教李斯"法後王",教韓非"事異則備變",都不如你這八個字通透!"
扶蘇的眼睛亮了。
他把竹簡往懷裡一收,玉牌上的螭紋在暮色裡泛著暖光:"陸先生若肯入鹹陽,我...我請父王給你建座"論道台"。"
陸九淵剛要推辭,餘光瞥見荀子正盯著他腰間的驚堂木。
老者的白眉微微皺起,像是有話要說,卻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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係統突然震動,提示框跳出一行小字:"儒家聖荀有未竟之言,建議宿主主動詢問。"
他清了清嗓子,轉向荀子:"荀夫子...可是有話要交代?"
荀子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目光掃過伏念染血的掌心,掃過扶蘇發亮的眼睛,最後落在陸九淵青布衫的補丁上。
暮色漫過窗欞,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像道橫在地上的古卷:"陸先生,我有批不成器的徒子徒孫...過兩日要上小聖賢莊聽你說書。"他頓了頓,白眉下的眼睛突然軟得像春夜的雨,"你...能不能給他們留句話?"
荀子的話像顆落在心湖的石子,在陸九淵胸口蕩開層層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