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卷著腥氣灌進領口時,陸九淵才驚覺自己在礁石上站了這麼久。
靈嘯月的刀鞘暗紋早已熄滅,她不知何時退到了五步外,發間那朵半乾的野菊被風掀起一角,像在輕輕點頭。
\"嬴政。\"他突然開口,喉結動了動,\"前輩說要鎮氣運的人皇,我第一個想到的是他。\"
靈嘯月的睫毛顫了顫。
她本以為這年輕人要繞些彎子,比如提提劉邦的痞氣或劉徹的狠勁,卻不想直接戳中了最鋒利的那把劍。\"為何?\"
\"他能把七國的劍熔成十二銅人,能讓六國的文書刻成同一種字。\"陸九淵望著海天交界處翻湧的烏雲,指節抵著太陽穴,像在解一道燒腦的算術題,\"江湖人爭的是理,帝王爭的是氣——他爭的氣,能把散了幾百年的山河重新捏成個整的。\"
靈嘯月忽然笑出聲。
這笑聲不像真仙,倒像個聽見妙解的先生,眼底的霜全化了:\"你倒會挑刺兒。\"她屈指彈了彈刀身,清越的嗡鳴裡裹著幾分讚許,\"去罷,先把該做的事做了。\"話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流光,隻餘下礁石上淡淡的菊香。
陸九淵摸了摸懷裡的醒木。
這木頭跟了他三年,被掌心焐得暖融融的,此刻卻燙得慌——那是方才玉玨震顫時,通過他心跳傳來的餘溫。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往桑海城走,靴底碾碎的貝殼發出細碎的響,像在應和心底那句\"總得有人撐場子\"。
悅來客棧的幌子在暮色裡晃得歡。
佟湘玉正站在門口擦銅壺,遠遠看見他就喊:\"陸先生可算回來了!
今兒個二樓雅間來了幾位闊爺,非說要聽您講那哪吒鬨海的新段子。\"白展堂擦著桌子探出頭,抹布在手裡擰成了麻花:\"我瞧著那幾位,腰牌上的雲紋可不像普通商客。\"
陸九淵應了聲,腳步卻沒停。
他登上二樓時,茶盞相碰的脆響突然靜了。
七八個穿錦緞的男子坐在臨窗位置,為首的留著三縷長須,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正泛著幽光——是李斯。
旁邊坐著個陰鷙的瘦子,眼角挑得像把刀,不用猜也知道是趙高。
更遠處的陰影裡,星魂的玄鐵劍露著半截,月神的麵紗被風掀起一角,露出點蒼白的下頜。
\"先生請。\"李斯率先舉杯,笑容像浸了蜜,\"昨日聽您講關二爺刮骨療毒,今日這哪吒...可是要講削骨還父?\"
陸九淵掃過眾人,在桌前坐定。
醒木往桌上一磕,\"啪\"的一聲驚得燭火晃了晃:\"列位且聽好——那哪吒被李靖抽了龍筋,又被砍了七劍,最後咬著牙對他爹說"骨是你給的,肉是你養的",揮劍就削了全身筋骨。\"他聲音沉下來,像壓著塊燒紅的炭,\"血濺在陳塘關的城牆上,紅得跟要燒起來似的。\"
樓下傳來抽噎聲。
賣糖葫蘆的老頭抹著淚,手裡的山楂串都歪了;隔壁繡樓的小娘子攥著帕子,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裡;連白展堂擦桌子的手都慢了,抹布啪嗒掉在地上。
\"可你們道他死了?\"陸九淵突然提高聲音,醒木又磕一記,\"太乙真人摘了碧藕為骨,蓮花為衣,捏出個新身子。
那哪吒站在金光裡,對著陳塘關的方向拜了三拜——\"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李斯的玉扳指,\"這一拜,是還了前世的債;這二拜,是斷了現世的枷;這三拜...是給人間留個重新活一次的念想。\"
滿座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