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芷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將紙鳶傳信後的疲憊與恐懼深深掩藏。她整理了一下靛藍旗袍的衣襟,步伐雖緩卻穩,重新踏入承古齋那彌漫著檀香與沉重氣氛的內室。
店長秦硯之背對著她,站在那尊仍在發出低沉嗡鳴的地動儀前。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顯得有些佝僂,眉頭緊鎖成一個深刻的“川”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一枚溫潤的古玉環,仿佛在汲取一絲微不足道的慰藉。
“店長…”蘇芷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探究,“‘她’…那位…究竟是什麼?”她不敢直接說出“墨偃燔心”這個店長剛剛吐露的名字,仿佛那名字本身都帶著禁忌的力量。
秦硯之的背影微微一僵。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如同巨石壓在蘇芷心頭。終於,他緩緩轉過身,臉上交織著一種極致的疲憊與某種近乎釋然的蒼涼。他搖了搖頭,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那弧度裡藏著太多難以言說的過往。
“她啊…”秦硯之的聲音低沉而悠遠,仿佛穿透了三十年的時光塵埃,“墨偃燔心。一個…將煉器之道走到極致的…瘋子,或者說,天才。”
他踱步到窗邊,目光投向窗外陰沉的天空,仿佛在凝視那段血與火的歲月。
“三十年前,她年僅二十五,便已是煉器一途公認的絕巔。鋒芒之盛,無人能及。但她所求,非是煆造外物,而是…”秦硯之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敬畏與難以理解的複雜,“以身作鼎,強煉己身!要將這血肉凡胎,鍛成一件無上道器!”這驚世駭俗的野心,被他用平靜的語調說出,卻更顯其瘋狂與震撼。
“二十年前,‘混亂時刻’降臨。那由無數血肉強行縫合、如同屍山般的‘母體’肆虐大地。我們集結了當時幾乎所有頂尖力量,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才終於將其切割、重創…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勝券在握,準備給予最後一擊時…”秦硯之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刻骨的寒意,“我們發現,那些被切割下來的龐大肉塊…每一塊都還在蠕動!都在瘋狂地汲取著地脈血氣,試圖重新聚合!絕望,如同冰水瞬間澆透了所有人。”
“就在那一刻。”秦硯之猛地握緊了拳頭,指節發白,“是她!墨偃燔心站了出來!沒人知道她當時的狀態,隻知道她動用了某種…超越理解的煉器禁法!”他的眼神變得銳利,仿佛重現了當時的場景,“她以虛空為爐,以自身那近乎道器的軀殼為引,竟將那些被切割下來、猶自瘋狂掙紮的‘母體’血肉,硬生生地煉化了!不是摧毀,而是煉成了…七十二件形態各異、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器皿!”這駭人聽聞的壯舉,被他用近乎嘶啞的聲音吼出,帶著難以磨滅的震撼。
“做完這一切,她自身似乎也到了極限,帶著那七十二件詭異的‘戰利品’,消失得無影無蹤。如同人間蒸發。”秦硯之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卻又被更深的陰霾籠罩。
“直到…六年前。”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自嘲和一絲後怕,“我因那場戰役…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那條行動不便的腿)…退了下來,被派到這玉城當個‘看門人’。一次例行巡查,城中一股極其濃烈、仿佛萬物根源都在腐朽衰敗的氣息猛地爆發!我以為是新的汙染源,拚了命趕過去…”
秦硯之的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和深切的恐懼:“結果…我看到的,是她!墨偃燔心!那個本該因煉化己身而容顏不老、近乎不朽的絕世強者…竟然…竟然變成了一副行將就木、渾身散發著濃烈腐朽氣息的老嫗模樣!她的力量,不再如當年那般璀璨奪目,變得內斂而…汙濁,但依舊恐怖!僅僅一個眼神,一股氣勢,就將我死死壓在地上,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如同螻蟻麵對山嶽!”
他眼中閃過一絲屈辱和無奈:“之後…便是交易。單方麵的。她給我兩個選擇:死,或者…守口如瓶,給她在這玉城一隅,換取一份死水般的‘寧靜’。我選了後者。代價是,在必要時,由她出手‘清場’。”秦硯之苦笑一聲,“這就是我們玉城最後的底牌,一張…代價未知、隨時可能反噬的王牌。”
話音剛落,秦硯之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不再看蘇芷震驚到失語的表情,邁著略顯沉重的步伐,徑直向承古齋外走去。他需要新鮮空氣,需要暫時逃離這被沉重曆史和絕望未來壓得喘不過氣的空間。
然而,就在他推開那扇沉重的榆木門,即將踏入青石巷微光的刹那——
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海嘯,瞬間淹沒了整個承古齋,乃至整條青石巷!
這氣息並非單純的力量威壓,而是…一種極致的、冰冷的、仿佛能凍結時空的“非存在感”!檀香的氣息、古物的靈光、甚至空氣本身的存在感,都在這一刻被強行抹除、覆蓋!隻剩下一種絕對的、令人靈魂顫栗的死寂與終結!
秦硯之的身體瞬間僵在門口,血液仿佛凍結。
蘇芷更是如墜冰窟,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幾乎要癱軟在地。
在巷子儘頭,那片斑駁的光影扭曲處,一個枯槁的身影緩緩顯現。
正是墨偃燔心!
她緩緩抬起頭,那張布滿溝壑、散發著腐朽氣息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渾濁的目光掃過僵硬的秦硯之,如同掃過路邊的石子。最終,那目光落在了承古齋內,蘇芷驚恐的臉上。
一個沙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朽木的聲音,穿透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清晰地傳入兩人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宣告:
“那個‘胚胎’…歸我。”
“你們…準備好‘清場’了麼?”
話音落下,青石巷的微風停了,梧桐葉的沙沙聲消失了,整條巷子乃至周圍的市井喧囂,都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隻有一縷墨紫的幽光,在墨偃燔心身影中,無聲地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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