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斌拖著灌鉛般的雙腿撞開吱呀作響的木板門,像截被砍倒的朽木般砸進那張破床。黴味和汗酸味鑽進鼻腔,他卻連皺眉的力氣都沒有。眼皮沉重地黏在一起,意識沉向混沌的泥沼。城堡的碎石明明還硌在他鞋縫裡…那鬼東西就該和那些爛肉一起被絞成渣滓…怎麼會…念頭像斷了線的風箏,飄散在昏沉的邊緣。
就在意識即將被黑暗吞沒的刹那——
嗡!
一道灼熱的刺痛猛地從後背炸開!仿佛有人將燒紅的烙鐵狠狠摁進脊椎!韓斌悶哼一聲,整個身體像離水的魚般彈起,又重重摔回床板。可預想中的堅硬觸感並未傳來,腳下是粘稠、滑膩的觸感,帶著濃烈的鐵鏽與腐爛內臟混合的腥氣。
他猛地睜眼。
腐朽的、布滿黴斑與血管狀黑色藤蔓的牆壁擠壓著視野。一盞生滿銅綠、燈罩裂成蛛網的黃銅壁燈,在頭頂投下搖晃的、病態的綠光。斷裂的橡木桌椅像怪物的殘肢,胡亂堆在角落,斷口處滲出瀝青般的粘液。腳下是濕滑的、覆蓋著厚厚綠色絨毛苔蘚的地板,每一腳踩下去,都發出令人牙酸的“噗嘰”聲。
血肉城堡!
那座本該被阿婆大陣碾碎、被絞肉機吞噬的噩夢之地,此刻正完好無損地、帶著更深的惡意將他包裹!
“操!”韓斌的咆哮在死寂的走廊裡撞出空洞的回音,帶著他自己都能聽出的驚悸。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赤紅著眼轉身,肌肉賁張的手臂狠狠砸向身後那扇布滿抓痕的橡木門——那是他記憶裡唯一的出口!
拳頭砸在門上,卻像砸進一團腐爛的棉花,隻發出沉悶的“噗”聲。門板紋絲不動,反而震得他指骨生疼。門上那些乾涸的暗褐色汙跡,在幽綠燈光下仿佛活了過來,扭曲成一張張無聲尖叫的人臉。
跑!必須跑出去!
腎上腺素瘋狂分泌,驅散了瞬間的僵直。他沿著記憶中逃離的路線狂奔,每一步都濺起粘稠的汙穢。兩側牆壁上剝落的牆皮下,露出緩慢搏動的、暗紅色的肉質組織,如同這座城堡腐爛的內臟在呼吸。天花板的縫隙裡,垂落下無數細密的、如同血管般的黑色絲線,試圖纏繞他的脖頸。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心臟。但韓斌骨子裡的暴戾被徹底點燃。他怒吼著,揮舞著拳頭,將靠近的黑色絲線扯斷,黏滑冰冷的觸感讓他惡心欲嘔。他撞開擋路的朽爛家具,不顧一切地衝向記憶深處那條通往外部、布滿裂痕的石階通道。
就在他即將踏上第一級台階的瞬間——
眼前的一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地晃動、扭曲、碎裂!腐朽的牆壁、綠色的苔蘚、搏動的血肉、垂落的黑絲…所有景象都像破碎的鏡麵般剝落,露出背後無垠的、令人心悸的黑暗虛空。
“呃啊——!”
韓斌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肋骨。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小屋裡格外清晰。冷汗不是流下,而是像冰冷的溪水浸透了他的破舊背心,緊貼著皮膚,帶來刺骨的寒意。他劇烈地顫抖著,手指深深摳進身下發硬的草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不是夢…那種粘膩的觸感…那令人作嘔的腥臭…那牆壁下搏動的血肉…太真實了!比現實還要真實!
城堡毀了…阿婆親手布的陣…絞肉機裡那灘爛肉…為什麼?!為什麼它還在?為什麼它像跗骨之蛆鑽進我的腦子?!韓斌的拳頭狠狠砸在床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草席下的木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一股無名火混雜著深入骨髓的恐懼,在他胸腔裡翻騰燃燒,燒得他雙眼赤紅。
睡意早已被那徹骨的寒意和驚悸驅散得無影無蹤。黑暗中,他大口呼吸著帶著黴味的空氣,試圖平複擂鼓般的心跳,卻隻覺得胸腔裡堵著一團冰冷的、蠕動的東西。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亮的火柴,微弱卻帶著方向。他強迫自己盤膝坐直,閉上沉重的眼皮,努力摒棄腦海中不斷閃回的腐爛景象和冰冷觸感。意識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按照秦硯之那日倉促傳授、晦澀拗口的口訣,開始笨拙地運轉《引靈歸元法》。
起初,隻有一片死寂的黑暗和揮之不去的血腥幻象。
漸漸地,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涼意,如同初春破土的第一縷新芽,小心翼翼地探入他緊繃的感知。不是來自外界,更像是從他身體內部,從骨髓深處,從奔流的血液裡,悄然析出。
一點…兩點…極其細微、如同塵埃般的淡白色熒光,開始在絕對的黑暗意識海中浮現。它們像夏夜最微弱的螢火,帶著一種純淨、清冷的質感,緩緩飄蕩。隨著他心神對法訣的艱難引導,這些微弱的熒光開始受到牽引,極其緩慢地朝著他意識的核心——那片被恐懼和暴怒占據的區域——彙聚。
熒光接觸到他意識體的瞬間,一股微弱卻真實的清涼感擴散開來,如同甘泉浸潤乾涸龜裂的土地,稍稍撫平了那沸騰的灼熱與驚悸。一絲絲微弱但確實存在的暖流,伴隨著這清涼感,開始在他疲憊不堪的四肢百骸中緩緩滋生、流淌,如同乾枯的河道重新注入細流。精神上那根繃緊到極限、幾乎要斷裂的弦,也似乎被這清涼的氣息輕輕拂過,稍稍鬆弛了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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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這難得的、一絲絲恢複的寧靜中,韓斌高度集中的靈覺深處,卻捕捉到一絲極其不和諧的異樣——在那幾粒純淨的淡白色熒光周圍,不知何時,竟悄然混雜了數點更為微小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暗紅色光塵。它們如同活物,貪婪地吸附在白色熒光上,隨著那滋養身心的暖流,一同悄無聲息地融入了他的血肉深處。
學校生活,略
暮色四合,玉城華燈初上,將白日裡的喧囂暈染成一片朦朧的霓虹。韓斌、李綱、吳德三人幾乎是踩著最後一縷天光衝出了校門,腳步帶著一種混雜著緊張與興奮的急促,七拐八繞地鑽進那條熟悉又陰森的老巷。承古齋破敗的門麵在昏暗中靜默,如同蟄伏的巨獸。
推開沉重的木門,混雜著陳舊木香、黴味和金屬冷冽的氣息撲麵而來。店內比上次來時顯得更加黯淡,那些原本隱隱透著靈光的古物此刻都蒙上了一層灰敗的死氣,仿佛被抽乾了精髓。秦硯之依舊站在最深處墮天使石像的陰影裡,墨色長衫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隻有那隻新接的鋼鐵左臂,在角落裡一盞慘綠壁燈的映照下,泛著無機質的冰冷光澤。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獨眼在三人踏入的瞬間,便精準地鎖定了韓斌,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皮囊,直視那潛藏的深淵。
“秦老板!”韓斌一步跨到最前,胸膛起伏,帶著趕路的微喘,聲音卻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寒暄,“城堡!那鬼城堡不是已經轟成渣了嗎?為什麼還有那種惡心的怪物跑出來?我們昨天在小巷裡差點被它包了餃子!”他銅鈴般的眼睛裡燃燒著怒火和深深的困惑,昨夜夢境裡那粘膩腐朽的觸感似乎又攀上了脊椎。
秦硯之的目光緩緩掃過三人略顯狼狽的衣衫和吳德袖口上未洗淨的暗色汙漬,最後落回韓斌臉上。他的聲音低沉平緩,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你們遇到了?脫離母體的血肉衍生物,如同離水的魚鰾,徒有其表罷了。城堡崩毀,核心湮滅,它們便成了無源之汙穢。生命力會迅速枯竭,如同曝曬的膿瘡,乾癟、潰散,隻是時間問題。”他頓了頓,獨眼中沒有絲毫波瀾,“這些殘渣,最是擅長藏匿於陰暗角落、汙穢縫隙,如同蛆蟲鑽入腐肉。大海撈針,難覓其蹤。你們能撞見,也算…緣分。”
這輕描淡寫的解釋並未完全驅散韓斌眉宇間的陰霾和疑慮。秦硯之似乎無意繼續這個話題,話鋒一轉:“《引靈歸元法》,傳授你們已有數日。根基如何,一試便知。”他微微側身,讓出腳下那片相對空曠、由巨大石磚鋪就的地麵,“就地運轉,引靈入體,讓我看看你們引動了多少‘星塵’。”
沒有多餘的指令,三人早已輕車熟路。韓斌率先盤膝坐下,李綱與吳德緊隨其後,各自尋了個位置,閉上雙眼,努力收攝心神,開始運轉那套早已在心中默念了無數遍的晦澀口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