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蹄鐵叩擊著玉城濕漉漉的青石板路，發出“嗒…嗒…”的單調回響，混入清晨市井漸起的喧囂。烏篷車老舊的車軸隨著顛簸，規律地呻吟著，像一首催眠的鄉間小調。車簾是洗得發白、帶著補丁的青布，被晨風掀起一角，將外界的煙火氣一絲絲漏進這方小小的移動空間。
韓斌蜷坐在鋪著乾草的車廂裡，背靠著一個散發著陳年穀物氣息的麻袋。透過晃動的車簾縫隙，玉城破曉的畫卷在他眼前緩緩鋪開：
市井煙火，車過南城菜市口，空氣驟然嘈雜喧騰。沾著泥點的水靈青菜、籠屜裡蒸騰著白汽的包子饅頭、掛著油亮燒雞的熟食攤子、此起彼伏的吆喝討價聲…混合著泥土、生鮮、油煙、汗水的濃烈氣息撲麵而來。一個挑著沉重菜筐的佝僂老農，被匆忙的行人撞了個趔趄，幾顆翠綠的萵苣滾落泥水窪。老農心疼地哎喲一聲，顧不上罵人，手忙腳亂地去撿。牛車慢悠悠地從旁駛過，韓斌的目光與老農渾濁焦急的眼神有一瞬的交彙。
城外野趣，出了城門，喧囂漸遠。青牛踏上夯實的黃土官道，兩旁是無垠的田野。正值初夏，稻苗青青，在晨風中翻湧起碧綠的波浪。遠處村落升起嫋嫋炊煙，被晨光染成淡淡的金色。田埂上，幾個頭戴草帽的農人早已開始勞作，彎腰侍弄著莊稼，偶爾直起身捶捶腰背。更遠處，一條蜿蜒的小河波光粼粼，岸邊垂柳依依，幾個半大孩子赤著腳在淺水處摸魚蝦，嬉笑聲隨風隱隱傳來。一切都顯得寧靜、忙碌、充滿生機。
途中驛站，晌午時分，牛車在一個簡陋的茶水鋪子旁停下歇腳。車夫，那位始終沉默如石、穿著洗得發白青衫的中年人，終於下了車轅，向店家要了一壺最粗的茶，幾個硬邦邦的雜糧餅子，就著店家免費提供的鹹菜疙瘩，蹲在車旁默默地吃。韓斌也跳下車活動腿腳。茶水鋪裡歇腳的腳夫、行商們高聲談笑著，話題無非是今年的收成、哪條路不太平、鄰村的奇聞異事。空氣裡彌漫著劣質煙草、汗味和劣質茶水的混合氣息。一隻瘦骨嶙峋的黃狗在桌下逡巡，眼巴巴望著食客。韓斌掰了半塊餅子丟給它，黃狗叼起，飛快地竄入路邊的草叢。車夫瞥了一眼，沒說話，繼續啃他的餅子。
暮色山影，日頭西斜，牛車駛入起伏的山道。兩側山勢漸陡，林木蔥鬱。空氣變得清冽濕潤，帶著鬆針和泥土的芬芳。鳥鳴聲在幽穀中回蕩。山路盤旋，牛車走得很慢。偶爾經過山澗，能看到清澈溪水撞擊岩石，濺起雪白水花。幾處險峻拐彎處，殘留著香燭紙灰的痕跡，大約是祈求山神保佑行路平安。暮色四合時，山風轉涼，裹緊了單薄衣衫的韓斌，聽著車外歸巢倦鳥的啼鳴和青牛沉穩的喘息，一種遠離塵囂、深入未知的孤寂感悄然升起。
如此走走停停，第三日傍晚，牛車終於在一處毫不起眼的山坳口停下。
“到了。”車夫木訥的聲音第一次主動響起，帶著一絲長途跋涉後的疲憊。
韓斌跳下車，活動著有些僵硬的四肢，舉目四望，心中不免有些愕然。
眼前根本沒有什麼想象中的仙家洞府、宏偉書院！
隻有一片極其普通、甚至有些破敗的景象：
荒僻山坳，三麵環山，都是些不甚高峻、植被普通的丘陵，山石裸露處頗多，並無奇峰怪石、雲遮霧繞的仙氣。
簡陋柴扉，山坳入口處，歪歪斜斜地立著一扇由幾根粗陋原木紮成的柴門。柴門上的藤蔓枯死了大半，門板也朽壞了一角，露出裡麵的木茬。門楣上掛著一塊飽經風雨侵蝕、字跡模糊不清的腐朽木匾，勉強能辨認出兩個筆畫殘缺的古篆——“白鹿”。
尋常農舍，透過稀疏的籬笆也破損了好幾處），可以看到裡麵散落著幾間同樣簡陋的茅草屋舍。屋頂的茅草厚薄不均，有的地方明顯是新補的，顏色深淺不一。屋牆是黃泥混著碎石夯築而成，牆麵坑窪不平，布滿雨水衝刷的痕跡。屋後有一小片開墾過的菜畦，種著些尋常的青菜蘿卜，長勢倒也青翠。一隻蘆花母雞帶著幾隻小雞崽，在籬笆根下悠閒地刨食。旁邊還有一個簡陋的石磨，靜靜地杵在角落裡。
寂靜無聲，整個山坳靜悄悄的，隻有山風吹過樹林的沙沙聲和母雞偶爾的“咕咕”聲。沒有朗朗書聲，沒有仙鶴清唳，沒有氤氳靈氣，隻有一種近乎枯寂的、帶著暮氣的平凡。
這就是秦硯之口中當世儒道大家“守拙先生”的隱修之地？白鹿洞？韓斌眉頭緊鎖，心中那點對“儒道大師”的敬畏和期待，瞬間被巨大的落差和疑惑取代。他甚至懷疑車夫是不是走錯了地方，或者…秦硯之那老摳門為了省錢，隨便找了個破地方糊弄他？
就在韓斌滿心狐疑，準備開口詢問時，那沉默的車夫卻已自顧自地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柴門，徑直走了進去，示意韓斌跟上。
韓斌無奈，隻得硬著頭皮跟上。
一步踏入柴門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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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仿佛穿過了一層無形的、極其堅韌的水膜！一股難以言喻的沉凝、浩大、卻又溫潤內斂的氣息瞬間包裹了全身！眼前景象驟然變幻！
空間拓展，外麵看不過幾間破茅屋的小小山坳，內部空間竟豁然開朗，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拉伸、拓展了十倍不止！一片開闊的、鋪著平整青石板的庭院呈現眼前，庭院儘頭，依山而建著一排古樸卻絕不簡陋的屋舍。屋舍並非茅草，而是由巨大的、帶著天然紋理的青石壘砌而成，屋頂覆蓋著厚重的黛瓦，飛簷鬥拱，雖不華麗，卻自有一股曆經歲月沉澱的莊重與威嚴。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異的“味道”。不是花香，不是檀香，而是最上等的陳年墨錠在清水中緩緩化開的墨香，是古老竹簡在陽光下散發出的淡淡竹香，是無數智者沉思時意念沉澱的悠遠氣息！吸一口，便覺心神寧靜，雜念頓消。庭院中，幾株形態古拙的老鬆虯枝盤曲，樹下隨意放置著石桌石凳，桌上刻著殘局棋譜。
最令人震撼的是庭院中央！那裡並非池塘假山，而是懸浮著無數片巴掌大小、鏽跡斑斑的青銅竹簡！這些竹簡並非靜止，而是遵循著某種玄奧莫測的軌跡，如同星辰般緩緩流轉、排列組合！每一次組合變化，都仿佛在闡述著天地至理、人倫綱常！竹簡構成的光帶流淌不息，散發出浩瀚如海、卻又中正平和的浩然文氣！這文氣如同實質的潮汐，衝刷著整個空間，讓韓斌體內那三道躁動不安、互相衝突的本源道韻，瞬間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撫平，流轉變得舒緩、有序了許多！
在流動的竹簡星河下方，並非空無一物。那裡矗立著一尊毫不起眼的、約半人高的三足青銅小鼎。鼎身布滿了斑駁的綠鏽，沒有任何銘文雕飾，古拙得如同剛從土裡挖出來。然而，正是這尊看似凡物的青銅小鼎，鼎口處卻隱隱散發出一種鎮壓諸邪、定鼎乾坤的無上意誌！韓斌背上那枚被三道本源鎖鏈纏繞、幾乎消失的血色印記，在靠近這小鼎的瞬間，竟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恐懼悸動！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
外表是荒僻破敗的凡俗山坳，內裡卻是文氣衝霄、法則流轉的儒道聖地！更暗藏著鎮壓深淵的古老重器！
韓斌站在庭院邊緣，望著眼前這顛覆認知的景象，感受著體內前所未有平靜卻又蘊含磅礴力量的道韻流轉，心中的輕視與疑惑早已煙消雲散，隻剩下深深的震撼與一絲對那位尚未露麵的“守拙先生”的敬畏。
白鹿洞，果然彆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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