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母龐大的殘骸如同一座腐朽的肉山,靜靜地躺在玉城三中支離破碎的操場上。汙穢的粘液在清晨微涼的空氣中緩慢凝固,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臭,但那股籠罩整個校園、令人窒息的腐朽威壓和絕望的精神汙染,已然消散無蹤。
崔貫枯槁的身影如同忙碌的工蟻,指揮著身上畫滿朱砂符文的白色紙人,無聲地穿梭在狼藉的戰場上。紙人們小心翼翼地吸附、搬運著蟲屍的碎塊和粘稠的汙穢,將它們投入崔貫隨身攜帶的幾個不起眼的黑色陶罐中。陶罐口氤氳著淡淡的青煙,帶著一種焚燒舊物般的陳舊氣息,將那些蘊含汙染的殘渣緩緩“淨化”。空氣中刺鼻的腥臭味,在紙人的勞作下,正一點點被一種混合著草木灰和檀香的奇異味道所取代。
蘇芷的指尖流淌著淡金色的柔和光暈,如同最靈巧的畫筆,在受傷的學生和隊員的傷口上輕輕拂過。被蟲怪抓傷的皮肉在光暈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結痂;精神受創、眼神呆滯的學生,在她的輕聲安撫和丹青之力的浸潤下,眼中漸漸恢複了神采,雖然驚懼猶存,但至少不再歇斯底裡。她溫婉的身影穿梭在驚魂未定的人群中,如同帶來希望與安寧的活菩薩。
莊舟盤膝坐在一處相對乾淨的花壇邊緣,那張古樸的七弦琴橫放膝上。他的指尖不再無聲,而是輕柔地拂過琴弦,流淌出空靈、澄澈、如同山澗清泉般的琴音。這琴音沒有具體的旋律,卻帶著一種奇妙的韻律,輕柔地撫過每一個人的心頭。它像一隻無形的手,小心翼翼地梳理著混亂的記憶片段,撫平著恐懼帶來的精神褶皺,將那些噩夢般的蟲怪嘶鳴和人臉扭曲的幻象,輕柔地包裹、淡化。學生們緊繃的身體在琴音中漸漸放鬆,啜泣聲也低了下去,不少人靠在同伴肩頭,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平靜。
鄭玉那身標誌性的紅馬甲沾滿了汙血和粘液,幾乎看不出原色。他正一邊齜牙咧嘴地讓馮璃用一個小巧的、噴著幽藍電弧的儀器處理他手臂上一道深可見骨的撕裂傷那是硬扛一隻精英護衛蟲留下的),一邊中氣十足地對著通訊器嚷嚷:“…對!秦老大!三中這邊搞定了!母蟲子被陸瘋子一槍捅穿了腦殼!斌子那小子…咳,有點透支,蘇芷看著呢!…知道了知道了,馬上清理乾淨!保證不留一點渣滓汙染環境!”他的大嗓門在清晨的寧靜中顯得有些突兀,卻奇異地驅散了最後一絲陰霾,帶來一種踏實的安心感。
馮璃沉默地操作著儀器,藍色的電弧在鄭玉傷口處跳躍,發出輕微的滋滋聲。她的麵具遮住了表情,但動作精準而高效。處理完鄭玉的傷口,她又走向其他幾個受了輕傷的隊員。李綱和吳德也在幫忙,李綱用他掌握的簡單工道手法,配合馮璃修複一些受損的裝備接口;吳德則小心翼翼地用農道催生出的幾株散發著微弱清香的草藥嫩芽,分發給驚魂未定的學生,讓他們含在口中,穩定心神。
韓斌靠坐在一棵未被戰鬥波及的老槐樹下,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已經平穩了許多。蘇芷剛剛為他重新處理了右臂的傷口。暗紫色的紋路被暫時壓製下去,重新用新的符文繃帶緊緊包裹,但那種深入骨髓的陰冷蝕痛感並未完全消失,隻是變得隱晦。他體內那“臣服”的深淵之種與毀滅氣息,在劇烈的消耗和浩然正氣的壓製下,也陷入了更深沉的蟄伏。他閉著眼,感受著莊舟琴音帶來的寧靜,疲憊如同潮水般衝刷著四肢百骸。一場生死搏殺後的虛脫感,混合著劫後餘生的慶幸,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操場邊緣的陰影處。
陸燼背對著眾人,靠在一堵半塌的圍牆邊。他身上的傷口已經被蘇芷緊急處理過,纏上了厚厚的繃帶,暗紅色的背心幾乎被染成了深褐色。他正沉默地擦拭著那杆烏黑的長槍。沾滿蟲血和粘液的槍身,在他沾血的布巾下,重新顯露出冷冽的金屬光澤和血槽的幽深。他的動作很慢,很專注,仿佛擦拭槍杆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情。清晨的陽光穿過殘破的教學樓,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照不進他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那裡麵殘留的空洞和疲憊並未完全消散,精神汙染如同冰冷的刻痕,留在了這塊純粹的頑鐵之上。莊舟的琴音似乎對他影響甚微,或者說,他正以一種旁人難以理解的意誌,獨自消化著那些侵入腦海的、源自人類絕望的尖嘯幻影。他像一塊被風暴狠狠衝刷過的礁石,沉默,孤寂,卻依舊屹立。
數日後,承古齋茶館後院。
午後的陽光暖融融地灑在小小的天井裡,空氣中彌漫著新沏的茉莉花茶的清香,以及秦硯之那隻大煙鬥裡飄出的、有些嗆人卻令人安心的劣質煙草味。幾盆綠蘿在牆角舒展著翠綠的葉片,一隻肥碩的狸花貓蜷縮在磨得發亮的竹椅上,打著滿足的呼嚕。
韓斌的左臂還纏著繃帶,但已經能自由活動。他換上了一身乾淨的布衣,坐在一張小竹凳上,捧著一杯溫熱的茶。體內的力量依舊虛弱,深淵的蟄伏感也如影隨形,但至少,那鑽心的劇痛已經平息。陽光照在身上,帶來一種久違的、暖洋洋的慵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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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德和李綱坐在他對麵。吳德臉上還帶著一點後怕,但眼神比之前明亮了許多,正興致勃勃地跟李綱討論著他在這次蟲災中,如何用“商”道的“價值衡量”本能,在混亂中下意識地選擇了最安全的躲避路線,還順手“撿”了幾顆看起來能量很純淨雖然沾了蟲血)的植物種子,打算回去研究。李綱則沉穩地分析著馮璃那些機械裝置的運作原理,以及他在緊急情況下,如何用儒門正氣短暫強化了工道小工具的精度,協助蘇芷穩定了某個傷員的傷勢。他們的語氣輕鬆,帶著一種經曆過生死考驗後的成長與釋然。
蘇芷坐在稍遠一點的藤椅上,麵前支著一個輕巧的畫架。她懸腕執筆,淡金色的光暈在宣紙上流淌,勾勒著茶館後院安寧的景致:慵懶的貓咪、嫋嫋的茶煙、牆角生機勃勃的綠意。她的神情專注而恬靜,仿佛要將這份來之不易的平和,永遠定格在丹青之中。畫紙上散發出的淡淡墨香和生機,無聲地滋養著這個小院。
秦硯之斜靠在躺椅上,眯著那隻獨眼,有一口沒一口地嘬著煙鬥。那隻鋼鐵左臂隨意地搭在扶手上,反射著金屬的冷光。他看著眼前這幾個年輕後生,看著這滿院的安寧,臉上沒什麼表情,但那隻獨眼裡,卻有著一種曆經滄桑後的、不易察覺的寬慰。茶館裡隱約傳來老式收音機咿咿呀呀的戲曲聲,更添幾分市井的煙火氣。
後院的門簾被輕輕掀開,馮璃走了進來。她依舊穿著那身標誌性的啞光黑色作戰服,勾勒出修長而利落的身形,但臉上那副同色的麵具,此刻卻已摘下。
午後的陽光毫無遮攔地灑落在她臉上,瞬間驅散了作戰服帶來的冷硬感,顯露出一張令人屏息的清麗麵容。
她的皮膚是一種常年不見強烈日照的象牙白,細膩得仿佛上好的冷玉,在陽光下幾乎能看到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紋理。這種白皙並非病態,而是一種剔透的乾淨感,與她沉靜的氣質完美契合。
五官的線條極其清晰而精致,如同最精密的儀器雕刻而成,帶著一種近乎冷冽的工整感。眉毛是細而長的柳葉眉,顏色是略淺於發色的煙灰,眉形乾淨利落,微微上揚的眉尾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和專注。此刻,那眉心正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著數據板上的信息,形成一道極淡的豎痕,如同白玉上的一道微瑕,反而更添真實。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雙狹長的鳳眼,眼尾微微上挑,內勾外翹,線條流暢而優美。眼珠的顏色是極深的墨色,如同兩泓深不見底的寒潭,又像是最純淨的黑曜石,深邃得仿佛能吸納光線。長長的睫毛同樣是深墨色,如同鴉羽般濃密,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陰影,更襯得眼眸深幽。這雙眼睛看人時,目光沉靜、專注,帶著一種穿透表象、洞察本質的銳利,仿佛能精準分析出眼前之物的結構與原理。當她凝視數據板時,那專注的眼神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散發著冷靜而強大的知性魅力。
鼻梁高而挺直,線條從眉心流暢地延伸下來,鼻尖小巧而微翹,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弧度,打破了麵部線條可能帶來的過於冷硬感。
她的唇形薄而輪廓分明,唇色是自然的淺淡櫻花粉,此刻正微微抿著,透著一股子認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下巴的線條收得小巧而緊致,勾勒出完美的側臉輪廓。
一頭深栗色的短發被修剪得乾淨利落,發梢剛好觸及耳垂,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發絲在陽光下泛著冷調的光澤,如同上好的絲綢。幾縷稍短的碎發垂落在光潔的額角和耳際,為她過於工整的美麗增添了幾分隨性。
她的美麗,並非那種張揚的豔麗,而是一種清冷、疏離、精密的美感。像一件被精心打磨、功能卓越的儀器,每一個細節都恰到好處,散發著冷冽的光澤和不容置疑的精確感。陽光落在她白皙的皮膚和墨玉般的眼眸上,為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衝淡了那份冷硬,卻更凸顯出一種遺世獨立的、如同精密機械女神般的獨特氣質。
她拿著數據板,步履無聲地走到秦硯之身邊,低聲彙報。陽光勾勒著她精致的側臉輪廓,那專注的神情,微蹙的眉尖,緊抿的薄唇,都與這午後慵懶的茶館後院形成一種奇異的、卻又和諧的反差。她站在那裡,就是一道獨特的風景,沉靜,內斂,美麗得如同一件冰冷的藝術品,卻又因那專注的神情而充滿了一種獨特的生命力。
當她彙報完畢,安靜地站到一旁時,那雙深邃的墨色眼眸不經意地掃過院中眾人,最終落在了韓斌纏著繃帶的手臂上。那目光沉靜依舊,卻似乎在那深潭般的眼底,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精密儀器進行參數校準般的審視與評估,快得讓人難以捕捉,卻足以讓人感受到她並非全然冷漠。陽光透過藤蔓的縫隙,在她鴉羽般的睫毛上跳躍,為她那精密如畫的麵容,增添了一抹溫暖的、屬於人間的煙火氣。
沒有歡呼,沒有慶功宴。隻有陽光、茶香、慵懶的貓、低聲的交談、專注的作畫,以及沉默的守護。戰鬥的傷痕依舊存在——韓斌手臂的汙染,陸燼精神上的空洞、吳德李綱眼中殘留的驚悸、還有城市裡正在緩慢愈合的創傷。但此刻,這份浸透著煙火氣的寧靜,便是對浴血奮戰最好的慰藉。它像一劑溫和的湯藥,無聲地撫慰著緊繃的神經,滋養著疲憊的靈魂,讓劫後餘生的人們,得以喘息,得以積蓄力量,去麵對這個世界依舊存在的、隱藏在平靜表象下的未知黑暗。
韓斌輕輕啜了一口溫熱的茉莉花茶,微澀之後是滿口回甘。他望著天井上方那片被屋簷切割出的、湛藍如洗的天空,感受著陽光落在臉上的暖意,還有體內那蟄伏的、冰冷的深淵。短暫的和平,是如此的珍貴。他知道,這安寧不會永恒,鎮穢司的道路也注定充滿荊棘。但至少此刻,在這方小小的後院,在茶香與陽光的包圍中,他可以允許自己,暫時放下所有的重負,做一個隻需喝茶、發呆的普通人。風拂過院角的綠蘿,葉片沙沙作響,仿佛在低語著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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