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大巴帶著一身疲憊和塵土的氣息,終於在暮色四合時分,緩緩駛入了汴梁長途汽車站。車門“嗤”一聲打開,混雜著汽油味、汗味和各種食物氣息的熱浪撲麵而來,瞬間將韓斌從半夢半醒的旅途狀態中驚醒。
他扛著那個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巨大而臃腫的編織袋,隨著人流艱難地擠下車。雙腳踩在汴梁的土地上,環顧四周,一種強烈的局促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這位剛從源點地獄中爬出來的“獠牙”。
眼前的景象,與他想象的“八朝古都”的恢弘氣派相去甚遠,卻又充滿了真實的、喧囂的市井氣息。
汽車站廣場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叫賣礦泉水、地圖、廉價充電寶的小販操著濃重快速的汴梁腔,聲音洪亮地吆喝著;拖著行李箱、背著大包小包的旅客行色匆匆;拉客的黑車司機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熱情或者說過於熱情)地圍攏過來:“老師兒師傅),去哪兒?坐車不?便宜!”“帥哥,住店不?乾淨衛生有熱水!”
韓斌下意識地緊了緊肩上那個用舊床單捆紮、鼓鼓囊囊的編織袋——裡麵是秦硯之塞給他的舊衣服和幾包玉城辣醬,這幾乎就是他全部的家當。再看看自己身上洗得發白、款式老舊的訓練服,腳上那雙在源點訓練中磨損嚴重的運動鞋,以及口袋裡那薄薄的一萬兩千塊“工資”……與周圍那些衣著光鮮、拖著拉杆箱的旅客,與這座燈火初上、霓虹閃爍的龐大城市相比,他感覺自己像個誤入繁華劇場的鄉下窮小子,渾身都透著一種不合時宜的貧窮與土氣。
“讓讓!讓讓!白彆)擋道兒!彆等會兒懟死恁了”一個拖著巨大行李箱的中年婦女不耐煩地從他身邊擠過,編織袋被蹭得晃了一下,差點脫手。韓斌抿了抿嘴,沒說話,默默地將袋子又往肩上送了送,低著頭,試圖避開那些或好奇、或審視、或略帶嫌棄的目光,隻想快點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喧囂之地。
他憑著在源點鍛煉出的方向感,勉強辨清出站口的方向,扛著袋子,像個笨拙的蝸牛,在洶湧的人潮中艱難地挪動。周圍嘈雜的汴梁方言如同密集的鼓點敲打著他的耳膜:
“妮兒女兒),瞅瞅恁你)那包,提好嘍!人多手雜!”
“老師兒,這燴麵擱哪兒賣嘞?正宗不正宗?”
“咦~!這車咋還不來?歪日他嘚,急死個人!”
“中中中,知道了,一會兒就到家了,恁白彆)囉嗦了!”
這些陌生的、帶著獨特兒化音和上揚語調的話語,像一道無形的牆,將他隔絕在外。他聽不懂,也插不上話,隻能沉默地、臃腫地前行,感覺與這座城市隔著一層厚厚的、名為“貧窮”與“陌生”的毛玻璃。
好不容易擠出車站,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道邊,韓斌有些茫然。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汴梁城的輪廓在璀璨的燈火中展開,高樓大廈的霓虹與遠處古建築的飛簷翹角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的時空交錯感。但他無心欣賞,腹中的饑餓感一陣陣襲來,在源點吃慣了營養膏劑的胃,此刻無比渴望一頓熱乎的、有煙火氣的食物。
他循著空氣中飄來的濃鬱香味,拐進車站旁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巷口支著幾個簡陋的小吃攤,昏黃的燈泡下,熱氣騰騰。一個賣胡辣湯的攤子前圍了不少人,大多是剛下車的旅客和附近的居民。攤主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係著沾滿油漬的白圍裙,嗓門洪亮,動作麻利。
“胡辣湯!熱乎的胡辣湯!五塊錢一碗!油饃頭一塊錢倆!”
“老師兒,來一碗?得勁得很!”
韓斌猶豫了一下,摸了摸口袋裡那疊不算厚的鈔票。五塊錢,在玉城能買不少東西了,在這裡隻是一碗湯。但腹鳴如鼓,香味誘人。他咬了咬牙,走到攤前,低聲道:“一碗胡辣湯,兩個油饃頭。”聲音因為緊張和陌生而顯得有些乾澀。
“好嘞!”大叔麻利地拿起一個粗瓷大碗,從熱氣騰騰的大鍋裡舀起一勺濃稠的、深褐色的湯羹,裡麵翻滾著麵筋、木耳、黃花菜、牛肉丁雖然不多),再淋上一勺紅亮亮的辣椒油,最後撒上一撮翠綠的香菜。“七塊錢!學生娃兒?瞅恁這包怪沉的,剛下火車?”大叔一邊收錢,一邊隨口問道,眼神裡沒有嫌棄,隻有一種見慣了風塵的平和。
韓斌點點頭,付了錢,小心地接過滾燙的碗和用塑料袋裝著的油饃頭。他找了個角落的小馬紮坐下,把巨大的編織袋放在腳邊。看著碗裡那濃稠滾燙、香氣撲鼻的胡辣湯,以及炸得金黃酥脆的油饃頭,饑餓感更甚。
他學著旁邊人的樣子,把油饃頭掰碎了泡進湯裡,然後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轟——!
一股難以言喻的、霸道而豐富的滋味瞬間在口腔炸開!胡椒的辛辣直衝鼻腔,帶著一種酣暢淋漓的痛快!牛肉的醇香、麵筋的筋道、木耳的爽脆、黃花菜的滑嫩,還有那用骨頭和香料熬煮出的濃鬱湯底,混合著辣椒油的香辣,形成了一種極其厚重、極其“得勁”舒服、過癮)的味覺風暴!這味道,與源點的冰冷、玉城的家常都不同,充滿了汴梁特有的粗獷與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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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樣?得勁吧?”大叔看著他被辣得微微吸氣卻又忍不住繼續喝的樣子,哈哈一笑,“俺們汴梁的胡辣湯,就講究個‘胡’糊)辣鮮香!喝一碗,啥寒氣都驅散了!瞅恁穿嘞單薄,趕緊趁熱喝!”
這簡單的一句問詢,帶著汴梁人特有的直爽和關心,像一股暖流,順著滾燙的湯汁流進了韓斌的胃,也悄然融化了他心頭那層冰冷的隔閡。他抬起頭,對著大叔露出一個有些局促但真誠的笑容:“中!得勁得很!”
“中”這個字,是他在嘈雜車站裡聽了一路的汴梁方言裡,學會的第一個詞。此刻說出來,竟感覺無比自然,仿佛找到了與這座城市對話的第一個密碼。有的地方年輕一代的河南人根本就不會說河南話了,而且河南中的每個城市的河南話都有些差異,有時候,一個縣的都聽不懂另一個縣的河南話是什麼意思?)
填飽了肚子,身上也暖和起來,韓斌的心境悄然發生了變化。他不再急於逃離,而是決定先找個便宜的住處安頓下來。扛著袋子,他融入了汴梁夜晚的人流。
隨著他離開車站區域,深入城市的肌理,汴梁那沉澱了千年、卻依然鮮活跳動的繁華與煙火氣,如同一幅徐徐展開的立體《清明上河圖》,撲麵而來。
鼓樓廣場:這裡是汴梁夜生活的核心。巨大的仿古鼓樓在射燈的照耀下金碧輝煌,飛簷鬥拱直指星空。廣場上人頭攢動,熱鬨非凡。跳廣場舞的大媽們精神抖擻,伴隨著《最炫民族風》的旋律扭動著腰肢;玩滑板的少年呼嘯而過,帶起一陣青春的風;賣糖畫的老人手法嫻熟,金黃的糖絲在燈下飛舞,瞬間化作騰飛的龍、展翅的鳳;捏麵人的藝人攤位前圍滿了孩子,孫悟空、豬八戒栩栩如生。空氣中混雜著烤紅薯的甜香、炸臭豆腐的“異香”、冰糖葫蘆的酸甜,還有各種小吃的油煙氣息,濃鬱得化不開。耳邊是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孩子的嬉笑聲、商販的吆喝聲、還有大爺大媽們用純正汴梁腔嘮嗑的嗡嗡聲:
“咦!歪日他嘚,老王,嫩瞅瞅這秧歌扭嘞,中不中?”
“中!比昨兒個強多啦!就是那領頭的二嬸兒,步子還差點勁兒!”
“熊孩兒,鴨子毛,白彆)亂跑!瞅瞅恁那糖葫蘆,快化嘍!”
韓斌站在廣場邊緣,扛著袋子,看得有些眼花繚亂,嘴角卻不自覺地微微上揚。這份喧囂熱鬨、充滿生活氣息的活力,是源點那冰冷的秩序和殘酷訓練中從未有過的。他感覺自己像一個終於從深海浮上水麵的潛水員,貪婪地呼吸著這充滿“人氣兒”的空氣。
如果說西司夜市是汴梁夜晚躁動的胃,那書店街,就是這座古城白日裡永不饜足的靈魂與舌尖共舞的狂歡場。
踏入街口,那洶湧的人潮裹挾著聲浪、熱氣和千百種食物混合的奇香,便如一道實質的牆,轟然撞向韓斌!洗髓境的敏銳五感在此刻仿佛成了“負擔”,無數信息瘋狂湧入:
真是“擠掉鞋,擠掉帽”!男女老少,摩肩接踵,前胸貼後背,人流像灌滿了汴河支流的洪水,緩慢卻不可阻擋地在青石板鋪就的狹窄街道上湧動。戴眼鏡的學生仔背著鼓囊囊的書包在縫隙裡鑽,拎著鳥籠的老大爺慢悠悠踱步卻無人敢催,打扮時髦的姑娘小夥舉著手機自拍,背景是攢動的人頭和古色古香的飛簷。吆喝聲、談笑聲、小孩的哭鬨聲、商販的叫賣聲……彙成一片震耳欲聾的“嗡嗡”聲浪,直衝雲霄,連街邊老槐樹上的麻雀都吵得隻能撲棱著翅膀飛到更高的簷角。
書香?不,是“吃香”與書香共舞!書店街,名雖為“書”,此刻的主角卻是那鱗次櫛比、見縫插針、甚至直接擺在書店門口的無數小吃攤!書卷氣?早被這人間至味的煙火氣衝得七零八落,卻又奇異地交融在一起。
放眼望去,招牌林立,彩旗幌子)招展。“汴梁第一樓灌湯包”、“鼓樓夜市炒涼粉移駕此處”、“馬豫興桶子雞”、“龐記桶子雞”、“老伊府齋花生糕”、“沙家醬牛肉”、“新密卷尖”、“逍遙鎮胡辣湯分號”……紅底黃字、白底黑字,字字透著自信與誘惑。蒸籠揭開,白霧衝天,露出晶瑩剔透的包子褶;大鐵鍋翻炒,涼粉在鏟下跳躍,醬色油亮;金黃酥脆的油條在翻滾的油鍋裡膨脹;焦香的燒餅在爐膛裡貼得滿滿當當;晶瑩的冰糖葫蘆串成小山,紅果映著天光;還有那推著小車賣“江米甜酒”的,瓷碗裡米白湯清,點綴著幾粒枸杞……
胡椒的辛烈來自胡辣湯攤)、芝麻醬的濃鬱醇厚裹滿涼粉)、油脂在高溫下迸發的焦香炸鵪鶉、炸雞腿)、羊肉湯的鮮美膻香羊雙腸)、鹵味的厚重醬香桶子雞、醬牛肉)、炒栗子的甜糯焦香、新鮮出爐燒餅的麥香……無數種香氣分子在空中激烈地碰撞、糾纏、融合,形成一股龐大而複雜、極具侵略性的“汴梁味道”,霸道地鑽進每個人的鼻腔,勾動著最原始的食欲。韓斌甚至覺得,這空氣吸一口都能頂半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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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湯包!剛出籠哩灌湯包!薄皮大餡十八褶兒,一口下去鮮掉眉毛!不鮮不要錢嘞!”
“炒涼粉!熱哩!香哩!得勁哩!來瞅瞅俺這涼粉,顫巍巍,油汪汪,蒜泥辣椒管夠!恁不嘗嘗後悔一年!”語速快,充滿鼓動性)
“燒餅!芝麻燒餅!焦酥掉渣!夾牛肉、夾鹵蛋、夾辣條,恁想夾啥夾啥!五毛一個,便宜又管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