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問道:墨近道,儒無波,陰陽逆流
在曹嵩的引薦下,韓斌持著那張溫潤的黑卡和一份手書,踏入了位於洛邑北邙山麓、隱於蒼鬆翠柏之間的千年道觀——上清宮。這裡遠離老城的市井喧囂,唯有晨鐘暮鼓、鬆濤鶴唳,空氣中彌漫著清冽的香火氣和一種沉澱了歲月的空靈。宮觀建築依山勢而建,古樸莊重,飛簷鬥拱間仿佛流轉著無形的道韻。
負責接待的是一位號“清虛”的中年道長,麵容清臒,眼神澄澈如古井。看過曹嵩手書,清虛道長並未多問韓斌的來曆與目的,隻是微微頷首:“紅塵煉心,亦是道途。既入此門,便守此規。早課晚修,灑掃庭除,誦經打坐,觀中諸事,皆可參與體悟。”
韓斌被安排在一間素淨的寮房,換上了灰色的道袍。他收斂心神,決心真正沉浸其中,體驗這“道”之路徑。
墨染道韻:非攻與自然的共鳴
甫一接觸道家典籍與日常,韓斌體內沉寂許久的墨家意念竟率先活躍起來,並展現出驚人的契合度!
“節用”與“寡欲”:道觀生活極簡。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室,衣粗布。這與墨家“節用”、“節葬”、“非樂”的主張何其相似!韓斌在灑掃庭除、劈柴擔水中,身體力行地實踐著這種簡樸,非但沒有不適,反而感到一種卸下重負的輕鬆。儒家雖有“儉”德,但更重禮樂秩序,對此隻是默許;而墨家的“節用”精神卻在此刻歡呼雀躍,仿佛找到了天然的土壤。
“非攻”與“無為”:道家講“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兵者不祥之器”。這與墨家“非攻”的核心思想幾乎同源!在聆聽清虛道長講解《道德經》中關於“柔弱勝剛強”、“不爭之德”的篇章時,韓斌體內的墨家之力如同被清泉洗滌,溫潤流轉。他理解了“非攻”不僅是反對戰爭,更是一種不主動挑起紛爭、順應自然之勢的處世智慧。這與道家“無為而無不為”的境界,在底層邏輯上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他練習道觀的養生拳法非搏殺之術),動作舒緩如流水,講究以柔克剛,更讓墨家“非攻”的防禦與化解理念有了具象的載體。
“天誌”與“道法自然”:墨家尊“天誌”,認為天有意誌,賞善罰惡,要求人“順天之意”。道家雖不強調人格化的“天”,但“道法自然”、“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核心理念,同樣是要求人順應宇宙根本規律道)。韓斌在觀察山間雲卷雲舒、草木枯榮時,墨家的“天誌”觀與道家的“自然”觀奇妙地交織在一起,讓他對天地運行的大規律生出敬畏,而非恐懼。
清虛道長很快注意到韓斌在踐行清規戒律和領悟“不爭”、“自然”之理上的悟性與契合,讚許他“頗具道根,心近樸真”。韓斌也感到,在道觀的氛圍中,墨家之力如同歸家的遊子,運轉得格外順暢、平和,甚至隱隱滋養著他的精神。
儒家靜水:秩序與逍遙的隔閡
然而,與墨家的活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儒家意念近乎沉寂的反應。
禮樂的空懸:道觀自有其清規戒律,但這是修行者的自律,而非儒家所強調的、用以維係社會人倫等級秩序的“禮”。這裡沒有君臣父子之綱常,沒有繁文縟節的禮儀束縛,甚至對世俗的功名利祿持明確的否定態度“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複孝慈”)。韓斌體內的儒家“禮”、“智”、“信”等意念,如同失去了作用的對象,變得茫然無措。它們不排斥道觀的生活,但也無法從中獲得滋養或認同,仿佛置身於一個與己無關的平行世界。
入世的疏離:儒家核心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有著強烈的入世情懷和社會責任感。而道觀追求的是個體的超脫與逍遙,是“獨與天地精神往來”。韓斌在打坐靜修、吐納天地靈氣時,儒家那“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的使命感便會隱隱躁動,提醒他汴梁的危機、世間的疾苦尚未解決,在此尋求個人逍遙似乎是一種“逃避”。這種內在的拉扯,讓他難以完全沉浸於道家的“出世”之境。
“仁”的歧路:道家的“慈”“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與儒家的“仁”有相通之處,都包含對生命的悲憫。但儒家的“仁”更強調積極作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而道家的“慈”則更傾向於“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的“無為”之愛。韓斌在幫助觀中老弱道士時,踐行的是儒家的“仁心”,卻感覺與道家的“慈”路數不同,前者更主動,後者更順其自然。兩者雖不衝突,卻也未能完美融合。
儒家之力如同靜水,在道家路徑中既無波瀾壯闊的共鳴,也無激烈的排斥,隻是平靜地流淌著,提醒著韓斌其存在的根基與道觀追求的方向存在著微妙的錯位。
陰陽逆流:推演與自然的衝突
最令韓斌感到困擾甚至痛苦的,是體內陰陽之力與道家路徑產生的強烈排斥!
“有為”與“無為”的撕裂:陰陽家講究“推演天機”、“明陰陽之變”、“製天命而用之”,其本質是主動地去認識、解析甚至試圖乾預自然規律天命),帶有強烈的“有為”色彩。而這,與道家“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無為”核心,以及“絕聖棄智”、“絕巧棄利”的主張,產生了根本性的、原則性的衝突!
靜坐中的“逆流”:當韓斌按照道觀要求,盤膝靜坐,試圖“致虛極,守靜篤”,放空心靈,與天地合一。他強大的精神力和敏感的陰陽感知,卻本能地、不受控製地開始運作!他“聽”到地脈細微的流動,“看”到感知)到空間中無形的能量靈氣)按照複雜的規律流轉,甚至能模糊地推演下一刻風向的變化、雲氣的聚散!這並非他刻意為之,而是如同呼吸般自然的反應。然而,這恰恰違背了道家靜坐“心如死灰”、“墮肢體,黜聰明”的要求!每一次推演感知,都像在平靜的心湖投下石子,激起漣漪,讓他無法真正進入“虛靜”狀態。清虛道長敏銳地察覺到他靜坐時氣息的波動和精神力的外溢,曾委婉提醒:“小道友好強的靈覺,然修道貴在守拙,過察則失其真,反生掛礙。”
符籙與推演的悖論:韓斌嘗試學習道觀基礎符籙。陰陽之力讓他對符文中蘊含的能量流轉、五行生克之理理解極快。然而,當他試圖繪製時,問題來了。道家符籙講究“一點靈光即是符,世人枉費墨和朱”,核心在於以心印道,以誠感通,筆畫隻是載體。但韓斌強大的精神力卻本能地想去計算每一筆的能量節點,推演符文組合的最佳效能,試圖將其“優化”!這完全違背了符籙“自然天成”、“心誠則靈”的本質,畫出來的符,線條精準無比,能量流轉也順暢,卻缺少了最關鍵的那一點“神韻”和“靈性”,如同精密的電路板,而非溝通天地的靈符。
更讓韓斌隱隱不安的是,當他強行壓製陰陽推演的本能,試圖完全遵循道家“無為”時,眼中那枚被封印的深淵之種,似乎會傳來一絲極其隱晦的、帶著嘲諷意味的悸動,仿佛在嘲笑他對自身力量的“閹割”。而當他不自覺地運用陰陽之力時,封印又似乎更加穩固一些。這種詭異的現象,讓他對道家路徑的排斥感更加深重。
在清虛道長耐心細致的教導下,韓斌的墨家之力愈發精純平和,對道家“清靜無為”、“道法自然”的體悟也日益加深,甚至在拳法、導引術上頗有進境。儒家之力雖無增益,卻也穩定。唯獨陰陽之力,如同被困在籠中的猛獸,與道家路徑的核心教義格格不入,每一次試圖“守拙”與“無為”,都伴隨著精神層麵的撕裂感和能量的滯澀感。
他努力嘗試調和:
試圖將陰陽推演視為一種對“道”的觀察而非乾預?失敗。觀察本身已是“有心”,破壞了“虛靜”。
試圖將墨家的“節用”“非攻”與道家的“寡欲”“不爭”完全融合,暫時擱置陰陽?可以做到,但感覺像是自斷一臂,力量體係殘缺不全,且胸口的深淵之種封印會因陰陽之力的壓抑而出現細微的不穩跡象。
一個月期滿。韓斌站在上清宮後山的觀景台上,望著腳下雲霧繚繞的山穀和遠處洛邑城朦朧的輪廓。山風拂過道袍,帶來清冷的空氣。
清虛道長緩步走到他身邊,目光深邃:“小道友,你心有大誌,身負異稟,墨心近道,誠然可喜。然…你體內那股推演天機、洞察幽微之力,剛猛精進,與我這山中的‘無為’之氣,終究是…水火之性。強求調和,恐傷其根本,亦損我道門清靜。”
韓斌深深一揖,語氣帶著真誠的感激與無法掩飾的疲憊:“多謝道長一月教誨,晚輩受益匪淺。墨家之樸,道家之真,晚輩銘感於心。隻是…晚輩體內這股推演之力,如同本能,與‘守拙’之道,確難兩全。此路…暫非晚輩歸宿。”
清虛道長捋須,眼中並無失望,隻有洞悉世情的了然:“道途萬千,各有機緣。你之‘道’,或許不在山中靜守,而在塵世激流。去吧,莫要強求。此間體悟,或為他日之資糧。”
韓斌再次拜謝。他將道袍疊放整齊,換回自己的衣服,背上裹著布套的“解惑”,默默離開了上清宮。山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隔絕了那份空靈與寧靜。
他將“道”之路徑,連同之前的“醫生”“相命”,記入了心中的“備選”之列。墨家與道家的高度契合讓他看到了某種可能,但陰陽之力的強烈排斥與深淵之種的不穩定,讓他無法駐足。中九流僅剩“僧”未試,上九流還有“聖賢”、“隱士”、“童仙”、“文人”、“武士”四座高峰等待攀爬。
他的尋覓之路,在經曆了上清宮一個月的寧靜與內在激烈衝突後,再次指向了更廣闊的、也更不可知的前方。洛邑的繁華畫卷,將以新的姿態,在他腳下徐徐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