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要求我記得,初中時候牟念也會說。
但那時候每當聽到她用嗔怪的語氣說不早了,要我送她回家時,我都會下意識地回答:“還早呢……”
路燈剛亮沒多久,但我卻說不出還早的話。隻能輕輕應了一聲:“好。”
隨後是再次亦步亦趨地陪著她往回走。
她走得很慢。
我盯著自己和她的影子,隨著步伐,它們被路燈從身後扯到身前,從腳下被拉長、漸漸重合,最後又慢慢分開,走出路燈的光暈,最終漸漸消失……心底再次漫上苦澀。
側頭看了看她的側臉。
她馬上察覺,微微側過臉,盯著我詢問:“我是變樣了嗎?”
我本要移開目光,但聽到她的詢問便頓住,搖頭回答:“沒有~”
她的目光垂落片刻,再次抬起時,語氣裡比起第一次見麵時多了分俏皮,嗔怪道:“怎麼可能?而且,女孩子這麼問的時候,你不應該說變漂亮了嗎?”
看她再次停下腳步,我也站住,靜靜地看著她的臉。她的表情同樣很平靜,嘴角還掛著一絲笑意。我能從她清澈的瞳孔裡分明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坦白說,她說的是對的。她和記憶裡初中的樣子確實有了變化——隨著年齡增長,初中時她下頜線偏圓潤,臉上還帶著嬰兒肥——現在的她,那份‘幼態浮腫感’已然褪去,麵部線條更清晰,五官輪廓也更利落……
但她不知道的是,我對她最後的記憶是在2008年那次“重逢”。她現在的樣子和2008年那次重逢時相比,僅僅少了嘴唇上亮晶晶的唇釉光澤,頭發長度也略有不同。
“你沒變。”我輕聲回答。
她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然後迅速眨了眨眼睛,同樣輕聲說了句:“小卓子倒是變了…比以前高了…”她重新邁出腳步,聲音裡的雀躍明顯比剛才多了幾分:“也比以前呆了,以前很賴皮…說話也很氣人,現在……嗯……現在好像更討厭了,話似乎少了但看著好像同樣氣人~”
看著她的背影,我再次歎息,怎麼可能沒變?初二時的記憶雖然遙遠,但印象中她有朝氣也有稚氣,內心充滿幻想……
看她放緩腳步,我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走到她身旁,下意識再次看向她的側臉。
這次她沒說話,察覺到我的目光側頭看了看我,露出一絲拿我沒辦法的無奈,不過嘴角卻挑起來了。
我收回目光,發覺自己好像想錯了。原來我以為的見麵——我會主動開口,她或許氣憤,或許疏離,或許責怪我,最後兩人釋然。
我不知道牟念是不是自己的白月光,我又是不是她的白月光……但白月光也好,意難平也罷,許多的放不下,與其說是放不下記憶裡的那個人,不如說更多是放不下記憶裡的自己。
所以,我認為見麵後,兩人都會發覺,我已不是她心中的畢朝卓,她也不是我心中的牟念了……
記憶中存在的她,之所以美好不都是自己的想象嗎?不就應該在見麵後發覺,原來自己放不下的不過如此,然後彼此釋懷,體麵告彆……但我發覺自己想好的話都說不出口。
離她家越來越近,她的步伐反而慢了下來。
我緩住腳步,再次看向她,見她正靜靜地看著我,眼神複雜。我皺眉,發覺她眼中的情緒我看不懂。但這種感覺讓我有些熟悉。看著她若有所思的表情,我隱隱意識到她好像察覺到了什麼——畢竟牟念不是董姝予,她敏感得多,也內斂得多。
我靜靜地看著她站在小區門口。半晌後,她才回頭對我笑著說:“我到家了!”
看著她眼裡的期許,我深吸了口氣,露出笑意,點頭:“嗯,回去吧,很晚了。”
她低下頭,眼睛裡的光明顯再次黯淡。聲音輕得幾乎被晚風吹散:“你……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我抬手摸了摸衣兜裡的日記——那本是準備還給她的。指腹觸到硬質的布藝封麵,日記裡的字句仿佛在指尖跳動。想了想其中的內容,我發覺牟念一直比我勇敢。
靜靜地看著她,她也靜靜地看著我。那雙大大的眼睛依然清澈,我從中看到一絲不安,又看到一絲迷茫……
我抬頭望向2006年的夜空。這個城市的天空,即使白天湛藍如洗,雲朵潔白,夜晚卻偏偏難覓星光——不知是否臨海的緣故,夜色總是格外濃稠。
垂下頭,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回想著重生到現在的經曆,又回想了一下重生前2008年和她那次見麵。雖然場景不同,地點不同,兩個人的狀態也不同。但如果自己現在說出‘對不起’的話,那和她的結局跟重生前又有什麼區彆?
我抬手,緩緩幫她理了理額前淩亂的劉海,問:“人生如果能重來,你希望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