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帳之內,死一般的寂靜。
炭火在盆中發出細微的劈啪聲,卻如同驚雷般刺耳。帳外寒風呼嘯,卷起帳簾一角,帶來一絲冰冷的空氣和遠處隱約的喧囂,但帳內的氣氛卻沉重得讓人窒息。
完顏宗望端坐在虎皮大椅上,麵色陰沉如鐵。他身前的矮幾上,放著一小撮從親兵甲胄縫隙裡摳出來的、還帶著新鮮泥土和血跡的黑色箭羽。
那是剛剛從南薰門方向撤回來的神射手小隊帶回來的——失敗的證明。
“你說……沒射中?”宗望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令人膽寒的壓力,緩緩掃過跪在下方的幾名神射手。他們個個臉色蒼白,垂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為首的神射手隊長,也是剛才負責射出那致命一箭的女真勇士胡速魯u),身體微微發顫,聲音艱澀:“回……回都元帥……末將……末將確實瞄準了那宋國皇帝……但……但就在箭矢將中之際,被……被他身邊的護衛撲倒……箭……箭隻射中了柱子……”
“廢物!”宗望身旁,那名性情暴躁的絡腮胡猛安猛地一拍大腿,怒罵道,“千載難逢的機會!就這麼錯過了!你們這群鷹崽子,平時吹噓箭術如何了得,關鍵時刻卻連個南蠻皇帝都射不中!”
胡速魯等人頭埋得更低,羞愧難當。他們是大金軍中最頂尖的射手,平日裡百步穿楊不在話下,卻在今夜功敗垂成!
“夠了。”宗望抬手,製止了那猛安的斥責。他看著胡速魯,“宋人的反應如何?”
胡速魯定了定神,回憶道:“宋人反應極快!箭矢剛落,城頭便立刻用炮石、床弩向我等藏身之處覆蓋射擊!火力……火力極為猛烈!我等……我等險些無法脫身,還折損了……折損了兩名弟兄……”
覆蓋射擊?如此迅速?
宗望的眉頭皺得更緊。這反應速度,這報複的決心……那個趙桓,比他想象的還要難纏!
“那麵黃龍旗呢?”宗望追問,“他被嚇退了嗎?”
胡速魯臉上露出一絲難以置信,又帶著幾分不甘的神色:“沒……沒有!末將撤離前,親眼看到……看到那宋國皇帝,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反而又站到了垛口旁!那麵旗……一直沒倒!”
帳內再次陷入死寂。
一直沒倒?中了如此驚險的暗箭,非但不退,反而更加示威般地站在城頭?
這……這還是那個傳聞中懦弱無能的宋國官家嗎?
即便是宗望自己,設身處地想一想,在遭遇如此近距離的刺殺後,恐怕也會心有餘悸,暫時退避。可這個趙桓……他的膽氣和狠勁,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都元帥,”那名獨眼將領,完顏銀術可,沉聲道,“看來,這個趙桓,確實已成我軍心腹大患!他若不死,或不被擒,汴京軍民的抵抗意誌,恐怕難以摧垮。”
“哼!一個黃口小兒,不過是僥幸躲過一劫,強作鎮定罷了!”絡腮胡猛安兀自不服氣,“都元帥!再給末將一次機會!末將願挑選死士,趁夜攀城,定要取下那小皇帝的首級!”
“攀城?”銀術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汴京城牆何等高厚?守備森嚴,還有那無處不在的神臂弓!派死士去,不過是白白送死!”
“你!”絡腮胡猛安怒目而視。
“好了!”宗望再次製止了爭吵,他揉了揉眉心,隻覺得一陣頭痛。強攻不成,暗殺不成,這個汴京城,就像一個堅硬的刺蝟,讓他們無從下口。
“細作那邊,可有新的消息?”宗望看向負責情報的官員。
情報官員麵色凝重地出列:“回都元帥,城內……情況似乎不太妙。根據零星傳出的消息,趙桓今日在朝堂大開殺戒後,又借口南薰門失利和遇刺之事,頒布了極其嚴厲的宵禁和連坐令,大肆搜捕奸細和散布謠言者……我們……我們安插的一些外圍人手,失去了聯係……”
失去了聯係?!
宗望心中一沉。這意味著他們試圖從內部製造混亂、動搖人心的計劃,也遭受了重挫!那個趙桓,不僅對外強硬,對內下手也如此狠辣!
“那個軍器監副使劉延慶呢?”宗望追問,“可曾聯絡上?他不是貪財好色,與福寧宮關係匪淺嗎?難道也不能為我所用?”
情報官員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劉延慶……此人極為狡猾!之前雖有接觸,但他一直虛與委蛇,不肯給予明確答複。最近……最近似乎被宋人的皇城司盯上了,行事更加謹慎,我們的人……暫時無法靠近。”
一連串的壞消息,讓帳內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強攻難下,暗殺失敗,內應受挫……難道他們數十萬大軍,真的要在這堅城之下,無功而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