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之上,寒風呼嘯,將殘破的宋字大旗吹得獵獵作響,發出悲壯而蒼涼的嗚咽。與數個時辰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不同,此刻的太原城頭,雖然依舊彌漫著濃重的血腥與硝煙,卻也升騰起一股劫後餘生、百感交集的複雜氣息。
王稟顫巍巍地扶著冰冷而布滿刀痕箭孔的城垛,在他身旁,太原知府張孝純亦是形容枯槁,官袍上沾滿了塵土與不知是誰的血跡,但那雙深陷的眼窩中,卻閃爍著熬過長夜後終見曙光的微光。兩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韓世忠、種師中、折可求這三位如同從血火中走出的浴血戰神身上。
“三位將軍……”王稟沙啞的聲音中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和感激,他與張孝純對視一眼,便要掙紮著躬身下拜,“若非將軍神兵天降,太原……太原滿城生靈,早已化為焦土!此再造之恩,太原百姓,永世不忘!”
“王帥!張府尊!萬萬不可如此!”韓世忠眼疾手快,一個箭步上前,與身形同樣矯健的折可求一左一右,穩穩地將兩位風燭殘年卻脊梁挺直的老人扶住。韓世忠那張沾滿血汙的臉上,露出一絲罕見的敬佩與動容,甕聲甕氣地說道:“我等奉官家鈞旨,前來解圍,乃是軍人本分!二位大人以孤城一座,力抗金賊十萬凶焰,堅守數月,牽製敵酋,為我大宋爭取寶貴喘息之機,此等不世之功,方是我輩楷模!韓某與麾下眾將士,對二位大人,唯有敬仰!”
種師中亦是上前一步,對著王稟和張孝純鄭重地行了一禮,聲音沉鬱而懇切:“王帥鐵骨錚錚,張府尊運籌帷幄,二位大人與城中將士百姓同仇敵愾,死戰不退,方有今日太原不失之壯舉。若論功勳,老夫與韓、折二位將軍,實不敢與二位大人並列。太原不失,河東便有了根基,官家北伐大業,亦有了支撐!”
折可求依舊是那副言簡意賅的模樣,但那雙如同寒潭般深邃的眸子裡,也流露出對這兩位孤城守將由衷的敬意:“二位大人之忠勇,折某與折家軍上下,皆銘感五內。有二位大人在,太原不亡,大宋不亡!”
王稟與張孝純被三人扶住,聽著這發自肺腑的讚譽,心中百感交集,老淚縱橫,連連擺手。張孝純顫聲道:“三位將軍謬讚了……我等不過是……不過是儘了些許微末的臣子本分,苟延殘喘,苦待王師罷了……若非……若非官家天威,三位將軍星夜馳援,太原……太原早已是白骨盈野,鬼哭神嚎之地……城中百姓……何其無辜啊……”他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城樓之下,震天的喊殺聲已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壓抑不住的哭喊聲、傷兵痛苦的呻吟聲、以及收攏降卒、清理戰場的嘈雜人聲。折家軍的士卒們正如同最精密的機器般,有條不紊地打掃著戰場,將一具具麵目猙獰的金兵屍體拖拽到城外指定的深坑,準備統一焚燒掩埋,以防瘟疫。韓世忠麾下的鐵騎則在城外數裡方圓內來回馳騁,如同警惕的獵犬,清剿著可能漏網的零星潰兵,確保太原周邊的絕對安全。
“王帥,張府尊,”韓世忠見兩位老人情緒稍稍平複,便收斂起臉上的豪邁,神色凝重地開口問道,“城中如今情形究竟如何?糧草、藥石尚能支撐幾日?將士傷損,百姓流亡,可有大致的數目?這些……都是急需上稟官家,並亟待解決的燃眉之急啊!”他雖然勇冠三軍,此刻卻也明白,打贏了仗,隻是開始。
提及城內的慘狀,王稟那剛剛因為激動而泛起一絲血色的臉龐,瞬間又黯淡了下去。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城內那一片片被炮火轟塌、被大火燒成白地的殘垣斷壁,聲音艱澀如同砂紙摩擦:“韓將軍請看……太原圍城,逾百二十日……城中……城中早已是……十室九空,片瓦無存……糧草……嗬嗬,糧草早已是傳說中的東西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中充滿了無儘的苦澀與悲涼:“百姓……百姓初時食草根,後食樹皮,再後……便是……便是煮食軍中廢棄的皮甲、弓弦……甚至……唉!軍中將士,亦是如此!傷者無藥醫治,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傷口潰爛,哀嚎數日而死……凍餓而亡者,更是不計其數……如今,城中能拿起刀槍的青壯,已不足三千……若……若王師再遲來半日……”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儘之言中蘊含的慘烈與絕望,卻讓韓世忠、種師中、折可求這三位見慣了沙場殘酷的宿將,也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張孝純在一旁補充道,聲音中帶著深深的疲憊與痛惜:“府庫早已罄儘,城中稍有餘資的大戶,亦是毀家紓難,傾儘所有。然,杯水車薪,無濟於事。如今城內,瘟疫已有蔓延之兆,每日都有百姓倒斃街頭……當務之急,是需要大量的糧食!大量的藥品!以及……如何安撫那些失去所有親人、家園儘毀的破碎之心啊!”
聽聞此言,韓世忠隻覺得一股無名怒火直衝頭頂,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麵前的城垛之上,堅硬的青石竟被他砸出一道淺淺的裂痕!“狗日的金賊!此等滔天血債!不共戴天!蒲察石家奴那廝,雖然已被折將軍陣斬於亂軍之中,其首級亦已懸於東門之外示眾,但亦難消我心頭之恨!若非折將軍手快,俺必將其活捉,綁在此城樓之上,千刀萬剮,方解太原數十萬軍民之怨!”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韓將軍息怒。”折可求目光微凝,聲音依舊沉穩,卻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氣,“蒲察石家奴已然伏誅,其狼頭大纛亦被我軍繳獲,足以震懾宵小,告慰太原英靈。然,正如張府尊所言,金賊雖敗,太原百廢待興,安撫民心,恢複秩序,方為眼下之急務。”
“折將軍所言極是。”種師中接過話頭,眉頭緊鎖得如同一個“川”字,“老夫方才巡視降卒營,粗略點算,此役我軍俘獲金兵不下萬餘,其中能征善戰的女真甲士,亦有兩三千之眾。如何處置這些如狼似虎的降卒,需得立刻拿出章程。若稍有不慎,使其嘯聚生變,則太原危局雖解,亦恐再生肘腋之患。”
“降卒?”韓世忠眼中凶光一閃,毫不猶豫地說道:“依俺看,那些雙手沾滿我大宋軍民鮮血的女真韃子,有一個算一個,都該拉出去砍了!用他們的狗頭,壘成京觀!方能彰顯我大宋天威!以慰太原城下數十萬屈死的亡魂!”
“韓將軍此言,雖快意恩仇,卻非長久之計。”種師中搖了搖頭,神色凝重地說道,“兵法有雲,殺降不祥。況且,儘誅數千降卒,易激起金人同仇敵愾之心,使其日後死戰不降,於我大宋後續北伐,反為不利。再者,如今我大宋正值用人之際,這些降卒之中,未必沒有可為我所用之人。若能善加甄彆,曉以大義,或能擇其可用者充入行伍,以為前驅。至於那些罪大惡極、民憤極大之首惡,自當明正典刑,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折可求沉吟片刻,目光在城下那些被臨時看押起來、垂頭喪氣的金兵俘虜身上掃過,緩緩開口道:“種老將軍所慮周全。甄彆降卒,非一日之功。某以為,可先將其兵甲儘數收繳,分營看押,日夜嚴加防範。女真悍卒,尤當重點看管,絕不可與那些被裹挾的漢兒、契丹仆從軍混同。待將此間詳情,連同太原大捷一並上稟官家聖裁之後,再做最終處置,方為穩妥。”
“此事,便依折將軍之意。”韓世忠雖然心中對那些女真韃子恨之入骨,但也知道種、折二人所言乃是老成謀國之言,並非意氣用事可比,便不再堅持。他話鋒一轉,目光灼灼地看向兩位同僚,問道:“如今粘罕主力已潰不成軍,蒲察石家奴亦已授首,太原之圍已解!我等下一步棋,該如何走?是當固守太原,徐圖恢複,還是當乘此大勝之威,揮師北上,一舉收複河東失地?還請兩位將軍、兩位大人暢所欲言,我等也好集思廣益,早日具本上奏官家,請示方略。”
這個問題一出,城樓之上,原本因為勝利而稍顯輕鬆的氣氛,頓時又凝重了幾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地圖之上,那片代表著河東、河北廣袤土地的區域。
種師中捋著頜下花白的胡須,目光深沉,緩緩道:“粘罕雖敗,然其在河北、河東之地經營多年,黨羽眾多,更有諸多被其扶持的地方偽軍勢力,盤根錯節,非一戰所能儘除。我三部王師,連日征戰,將士疲憊已極,糧草軍械亦是消耗巨大。太原城內,更是元氣大傷,百廢待興,短期之內,恐難以支撐大規模的北伐。老夫愚見,當務之急,是先穩固太原防務,救濟城中災民,招撫流亡,恢複農桑,整頓兵馬,充實府庫,待兵精糧足之後,再徐圖進取,方是萬全之策。”
折可求目光銳利如鷹,掃過遠方綿延起伏的呂梁山脈,沉聲道:“種老將軍所言,乃持重老成之論。然,兵法有雲,善戰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粘罕新敗,金賊主力潰散,軍心士氣跌落穀底,正是我大宋乘勢反擊,擴大戰果,一舉收複河東諸州縣之千載良機!若一味固守,坐待時機,則無異於養虎遺患,待金賊緩過氣來,重整旗鼓,卷土重來,則我軍將再次陷入曠日持久的苦戰,河東父老亦將再遭荼毒。某以為,當留一部精兵,協助王帥、張府尊守備太原,整頓內政。主力則當立刻分兵出擊,如疾風掃葉,迅速掃清太原左近州縣之金賊殘餘據點,徹底打通與懷州行營之糧道聯係。而後,再揮師北上,或東出太行,與河北宗澤等忠義之士遙相呼應,如此,則河東可定,河北亦可圖也!”
韓世忠聽得是熱血沸騰,隻覺得折可求這番話,句句都說到了他的心坎裡!他猛地一拍大腿,撫掌讚道:“折將軍此言,真乃英雄之見!大丈夫生於亂世,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困守孤城,坐視河山淪喪,非我輩所為!當趁此天賜良機,將那些金狗徹底趕出我大宋疆土!隻是……官家禦駕尚在懷州,其下一步具體方略如何,我等尚不得而知。是否當先派遣精銳信使,將此間大捷及我等商議之策,火速回報,靜候官家聖裁?”
張孝純此刻也拱手進言,聲音雖弱,條理卻十分清晰:“三位將軍所慮,皆是為國為民。太原城防,經此一役,已是千瘡百孔,府庫空虛,民生凋敝,確實急需一段時日休養生息,恢複元氣。然,正如折將軍所言,若不能趁勢肅清周邊之敵,則太原亦難獨善其身,金賊隨時可能卷土重來。下官愚見,或可雙管齊下:一麵由王帥主持城防修繕,下官負責安撫百姓,清查戶籍,恢複農桑;一麵將我等商議之策,詳儘修書,火速上奏官家,懇請聖斷。在此期間,三位將軍亦可酌情派遣小股精銳,先行掃蕩太原四境,以為屏障。”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官家天縱神武,算無遺策,必有遠略。”種師中沉吟著,緩緩點頭,“太原大捷,關乎國運,自當以最快速度奏稟聖上。至於後續進兵方略,我等可先行擬定幾套詳儘方案,陳述利弊,一並呈上,以供官家參酌定奪。畢竟,收複河東,乃至光複燕雲,非一朝一夕之功,亦非一地一將之力所能及也,需得朝廷統籌全局,方能克竟全功。”
折可求微微頷首,表示讚同種師中的看法:“可。韓將軍麾下鐵騎迅捷,可挑選最為得力之校尉,備足快馬,即刻將此間戰況、俘獲、我等初步計議、以及太原城內亟待解決之困境,火速送往懷州行營,呈交禦前。”
四人正商議軍國大事,氣氛雖凝重卻也帶著一絲勝利後的振奮。王稟在張孝純的攙扶下,一直默默地聽著,此刻,他那張布滿風霜的臉上,卻突然浮現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憂色,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有些猶豫。
種師中察覺到他的異樣,溫言問道:“王帥可是還有何顧慮?但講無妨。”
王稟深吸一口氣,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緩緩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怕驚擾了什麼一般,帶著一絲不祥的預感:“三位將軍……老夫……老夫這些時日,雖困守孤城,消息閉塞……然,亦曾從一些……一些僥幸逃回的潰兵口中,以及……以及那些被俘金兵的隻言片語中,聽到一些……一些令人不安的風聲……”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三人凝重的臉龐,聲音愈發艱澀:“聽聞……聽聞在北方大名府一帶……似有……似有打著我大宋宗室旗號之人……與……與金人勾結,另立……另立山頭……此事……老夫不敢妄斷其真偽……但若……若傳言屬實,則我大宋……內有奸佞作祟,外有強虜環伺……其危……真如累卵之勢啊!”
王稟此言一出,城樓之上,剛剛還因為大捷而稍顯輕鬆的氣氛,瞬間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驟然降至冰點!韓世忠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折可求那如古井般深邃的眸子也猛地一縮,種師中更是倒吸一口涼氣,失聲道:“王帥此言當真?!竟有此事?!”
喜歡大宋:上皇逼朕投降?朕才是真龍請大家收藏:()大宋:上皇逼朕投降?朕才是真龍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