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並非真空的無聲,而是一種更深沉、更厚重的凝固感,如同億萬年的時光在此處沉澱、板結,將一切生機與聲響都壓成了冰冷的金屬粉末。
方舟巨大的殘骸,如同一柄折斷的巨劍,深深斜插在“葬鐵”行星堅硬的金屬地表。撞擊點周圍,撕裂的裝甲板扭曲翻卷,如同巨獸被剝開的傷口,裸露著燒焦的管線與熔融後又凝固的金屬瘤。濃稠的、飽含金屬微粒的灰色煙塵緩慢沉降,給這片廢墟覆蓋上一層冰冷的裹屍布。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鐵鏽味、臭氧味,還有一種……源自金屬本身、在漫長歲月緩慢氧化衰變中產生的、難以形容的腐朽甜腥。
艦橋內部,是絕對的黑暗與死寂。應急燈光早已熄滅,隻有“燈塔”主控台上一顆電子眼,如同瀕死昆蟲的複眼,閃爍著極其微弱的、斷斷續續的紅光,證明著這艘巨艦最後一絲“生命”的苟延殘喘。
“著陸點……環境……掃描……初步……完成……”
“大氣……成分……惰性……氮氣……氬氣……高濃度……金屬……氣溶膠……含微量……未知……惰性……化合物……不可直接……呼吸……”
“重力……1.2g……穩定……”
“地表……溫度……零下……120c……持續……下降……”
“未偵測……到……宏觀……生命……跡象……”
“深度……掃描……受阻……金屬……岩層……屏蔽……效果……極強……”
“發現……深層……規則……幾何……結構……能量……讀數……微弱……但……穩定……來源……未知……”
“燈塔”冰冷的電子音在死寂中響起,帶著嚴重的乾擾雜音,每一個詞都像在耗儘最後的能量。
在它微弱紅光勉強照亮的範圍邊緣,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
童童。
純淨的月白光暈已經消失,如同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縮回了他體內。他小小的身體裹在單薄的衣物裡,在零下百度的低溫中本能地顫抖著。小臉蒼白,嘴唇失去了血色,長長的睫毛覆蓋著緊閉的眼瞼,眼角的淚痕早已凍結成冰晶。
他陷入了“燈塔”報告的保護性昏迷,但意識並未完全沉淪。
黑暗的意識之海中,並非一片虛無。冰冷的金屬觸感仿佛透過地板,直接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他“感覺”到自己正躺在一片巨大、冰冷、死寂的金屬墳塋之上。無數混亂的、破碎的、帶著金屬摩擦與巨大壓力呻吟的“聲音”碎片,如同亡魂的低語,不斷湧入他的感知。
這是“葬鐵”行星本身的聲音。是它億萬年來緩慢冷卻、收縮、氧化、在微小尺度上持續發生的“死亡”過程。這聲音充滿了絕望與凝固的痛苦,幾乎要將他的意識同化、凍結。
然而,在這片冰冷的金屬亡魂低語中,一點極其微弱、卻無比堅韌的溫暖,如同黑暗深淵中唯一閃爍的星光,頑強地守護著他意識的核心。
那是額頭上新月印記的殘留餘溫。
印記本身不再發光,但一種源自本能的、純淨的淨化韻律,如同微弱的呼吸,在他精神世界的核心持續脈動。這韻律本能地排斥著周圍侵蝕而來的金屬死寂與冰冷,在他意識周圍構築起一層薄薄的、無形的屏障。
就在這層屏障的邊緣,童童的意識碎片捕捉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不是冰冷的金屬死亡之聲。
而是一種……呼喚?
極其微弱,極其遙遠,仿佛隔著重重的金屬山脈與凝固的時間長河。它並非聲音,更像是一種共鳴的脈動,帶著一種……熟悉的冰冷與浩瀚感,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傷與守護?
這脈動一閃而逝,如同幻覺。但當童童的意識本能地、懵懂地去追尋這絲熟悉感時,一個更加清晰、卻也更讓他心碎的畫麵碎片猛地刺入腦海——
燃燒的青白冷焰!
龜裂的幽藍星紋!
一隻布滿裂痕、卻堅定抬起、指尖閃爍著最後星芒的……手臂!
還有……那雙徹底熄滅前、仿佛穿透虛空注視著自己的……幽藍眼瞳!
“爸……爸!”
昏迷中的童童,身體猛地一顫!一聲帶著哭腔的、沙啞的夢囈,在死寂的艦橋內微弱地響起。
這聲呼喚如同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寂靜中蕩開微不可察的漣漪。
“警告!童童……精神……波動……異常……加劇!”
“核心……維生……能量……加速……消耗……”
“預計……清醒……時間……未知……風險……提升……”
“燈塔”的警報聲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它將殘存的一點能量,導向童童所在位置的維生單元,試圖維持他脆弱的體溫和基礎代謝。
就在“燈塔”能量波動掃過童童身體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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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童童額頭上,那枚沉寂的新月印記,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枯草,驟然爆發出極其短暫、卻異常明亮的月白色光芒!
光芒一閃即逝!
但就在這光芒亮起的刹那!
一股清晰無比的、源自星核的冰冷、浩瀚、帶著守護執念與無儘悲傷的微弱脈動,如同被月光激活的燈塔,極其精準地、穿透了厚重的方舟裝甲與“葬鐵”行星冰冷的地表岩層,從某個極深、極遠的方向——傳遞而來!
這脈動,與童童意識碎片中捕捉到的熟悉感,完美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