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童模糊卻充滿希望的“hua…hua…”聲,像一縷微弱的暖風,吹散了顧宅清晨餐桌上殘留的些許寒意。花園裡,他追逐著跳躍的麻雀,發出短促而興奮的“啊!啊!”聲,陽光落在他奔跑的小小身影上,將那些努力嘗試的發聲鍍上金色的光暈。林晚跟在後麵,心臟被這細小的、充滿生命力的聲音反複撞擊,酸澀又柔軟。重建家園的基石,正在童童的努力下,一塊塊鬆動、活化。
然而,這份來之不易的溫馨,並未能完全覆蓋林晚心底深處那片沉甸甸的陰影。那陰影的名字,叫“林正清”。
早餐時顧淮深那公事公辦的通知家庭醫生下午來),像一根細小的刺,紮在她心頭。她理解必要性,卻無法不介懷那冰冷的表達方式。這讓她更加清晰地意識到,她和顧淮深之間,橫亙著的不僅是五年的血仇與隔閡,還有思維方式與情感表達的鴻溝。重建信任,遠比重建一棟房子艱難百倍。
下午三點整,門鈴準時響起。陳默引著一位氣質溫和、眼神睿智的中年女士走了進來,正是顧淮深聯係的兒童心理權威,李醫生。她對童童表現出了極大的耐心和專業,引導他進行一些簡單的遊戲和繪畫,觀察他的反應和偶爾嘗試的發聲。林晚全程陪同,心弦緊繃。
檢查結束後,李醫生在書房與林晚和顧淮深進行溝通。她的結論是積極的:童童的緘默症出現了突破性的窗口期,他對環境的感知力、表達欲望都在顯著增強,那兩聲清晰的呼喚和隨後的模糊音節是極好的信號。但她也強調,康複是一個長期且需要極度耐心的過程,需要安全、穩定、充滿鼓勵的環境,切忌操之過急或施加壓力。
“林小姐,”李醫生看向林晚,目光帶著理解和鼓勵,“孩子能感受到你的情緒。你的平靜和接納,是他最重要的安全感來源。繼續保持這種狀態,積極回應他的每一次嘗試,哪怕隻是眼神或動作。”
林晚鄭重地點頭。顧淮深坐在一旁,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紅木椅的扶手,這是他思考時慣有的動作。當李醫生提到“切忌操之過急或施加壓力”時,他的手指停頓了一瞬。
送走李醫生,書房裡隻剩下兩人。午後的陽光斜斜照進來,空氣中的塵埃在光柱裡沉浮。
“李醫生的話,你聽到了。”林晚率先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童童需要穩定,需要時間,需要無條件的接納。任何急於求成的試探或者……”她頓了頓,目光直視顧淮深,“帶有其他目的的‘安排’,都不允許。”
顧淮深抬眸,深邃的眼眸對上她的視線,裡麵沒有慍怒,隻有一種沉沉的、複雜的審視。他聽懂了她的潛台詞——她在警告他,不要把童童的康複當作一項急於驗收成果的項目,更不要試圖借此來“修複”或“證明”什麼。
“我知道。”他開口,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他的健康,是第一位的。”
沒有辯解,沒有承諾,隻有一句陳述。林晚無法判斷這陳述背後有多少真心。她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轉身準備離開書房。她需要去看看童童。
就在她的手即將觸碰到書房門把手時,顧淮深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混合了決斷與某種沉重的東西:
“林晚。”
她停下,沒有回頭。
“關於你父親的事,”顧淮深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像投入平靜水麵的石子,“是時候了。”
林晚的脊背瞬間僵直!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奔湧,撞擊著她的耳膜。她猛地轉過身!
顧淮深已經站起身,從寬大的書桌後走出來。他手裡拿著一份看起來並不厚重,卻仿佛有千鈞之重的文件袋。他走到林晚麵前,將那文件袋遞向她。
文件袋是普通的牛皮紙色,沒有任何標記,封口處用蠟印密封著,蠟印上是一個繁複的字母“c”——顧氏的標記。
“這裡麵,”顧淮深的目光鎖住她驟然蒼白的臉,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是能徹底洗刷林教授汙名、將當年構陷他的主謀釘死的鐵證。人證的口供、偽造文件的原始記錄、資金流向的追蹤、以及……當年事件背後,顧家內部某些人參與的間接證據。”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林晚的心上!她死死地盯著那個文件袋,呼吸變得急促,指尖冰涼,甚至微微顫抖起來。五年!整整五年,她背負著父親的汙名,在泥濘和仇恨中掙紮求生。洗刷冤屈,是她複仇之火的核心,是她活下去的執念之一!現在,這份沉甸甸的“正義”,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被遞到了她的麵前。
“你……”她的聲音乾澀得厲害,“什麼時候……”
“一直在查。”顧淮深的回答簡潔有力,沒有絲毫邀功或解釋的意味,“從……你回來之後。”他沒有說“從決定彌補開始”,也沒有說“從未放棄”,隻是陳述了一個時間點。“證據鏈已經完整,足夠啟動司法程序,召開新聞發布會,徹底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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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顫抖的手,聲音放緩了一分,卻帶著更深沉的力量:“這件事,必須由你來做。以林正清女兒的身份,親手把這份清白,奪回來。”
親手奪回來!
林晚猛地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刺入肺腑,帶來尖銳的疼痛和一種近乎眩暈的清醒。她看著顧淮深,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此刻,那裡沒有算計,沒有權衡利弊的商人嘴臉,隻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和一種……托付?
他提供了最鋒利的武器,最堅實的後盾顧氏的資源和影響力),卻把扣動扳機、發出宣告的權利,完完全全交給了她。這是尊重?還是另一種形式的……償還?
她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牛皮紙袋。觸感粗糙,卻帶著灼人的溫度。她一把抓了過來,緊緊攥在手裡,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抓住的不是文件,而是父親沉冤昭雪的命脈。
“謝謝。”這兩個字,從她齒縫裡擠出來,帶著血腥味和一種無法言喻的重量。這不是對顧淮深個人的感謝,而是對這遲來的“武器”的接收。
顧淮深微微頷首,沒有多餘的話:“陳默的團隊會全力配合你,律師、公關、安保,都已就緒。時間,由你定。”
林晚沒有再看他,她緊緊抱著那個文件袋,像抱著失而複得的珍寶,又像抱著即將出鞘的利刃,轉身,大步離開了書房。她的背影挺直,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走廊的光線似乎都變得不同。不再是顧宅那恒久的、帶著距離感的冷調,而是被一種即將噴薄而出的力量所浸染。她走過童童房間門口,裡麵傳來孩子擺弄積木時偶爾發出的、模糊而快樂的單音節。那聲音像一針強心劑,注入她沸騰的血液。
她回到自己房間,反鎖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她緩緩滑坐到地上。顫抖著,撕開了文件袋的蠟封。
紙張嘩啦啦地散落在昂貴的地毯上。一行行冰冷的文字,一張張觸目驚心的單據複印件,一份份按著鮮紅指印的證詞……五年來的黑暗、汙蔑、構陷的肮臟脈絡,無比清晰地呈現在眼前!每一個名字,每一個日期,都像淬毒的針,紮進她的眼睛!
淚水無聲地洶湧而出,不是悲傷,是極致的憤怒和一種終於窺見真相的、帶著毀滅欲的清明!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鏽般的腥甜,阻止自己發出野獸般的嘶吼。父親清臒而慈祥的麵容在她眼前浮現,他書房裡淡淡的墨香,他溫和的教誨,他被帶走時那瞬間蒼老而絕望的眼神……
“爸……”她哽咽著,手指用力地摳著地毯的絨毛,指甲幾乎折斷,“您看到了嗎?女兒……女兒終於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