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紫微宮。
曾經象征無上皇權的蟠龍金椅,此刻在王世充身下,卻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烤著他瀕臨崩潰的神經。獨眼中的血絲密布,如同蛛網,映襯著他蠟黃枯槁的臉頰。案幾上堆積如山的告急文書,如同催命的符咒,字字泣血:
“虎牢關急報!竇建德雖攻勢稍挫,然大軍依舊圍關如鐵桶!守軍傷亡慘重,箭矢滾木即將告罄!”
“瓦崗軍雖因黎陽之事與竇建德生隙,然李密小股精銳依舊日夜襲擾城東,疲我守軍!”
“邙山寒衣賊軍異動頻繁!斥候探得,其精銳陌刀營已秘密向‘鬼見愁’隘口集結!”
“城中糧價飛漲,鬥米千金!軍民皆以樹皮草根充饑,餓殍日增!民變…民變恐在旦夕!”
最刺目的,是那份來自黎陽的密報:“…楊昭於黎陽開倉賑民,萬民跪呼‘真龍’…金鱗衛新募逾萬,日夜操練…其勢已成…”
“真龍?金鱗衛?”王世充發出一聲如同夜梟般淒厲的乾笑,枯瘦的手指死死摳住扶手,指甲幾乎要嵌進堅硬的木頭裡,“楊昭小兒!林天生!寒衣閣!爾等…爾等是要將朕…活活逼死在這洛陽孤城啊!”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液,浸透了他的骨髓。三麵合圍,內憂外患,鹽鐵之利早被寒衣閣釜底抽薪,民心儘失…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那懸在頭頂的、緩緩落下的鍘刀!
“不!朕還沒輸!朕還有洛陽堅城!還有…最後一張牌!”王世充獨眼中猛地爆射出一種近乎癲狂的凶戾光芒!困獸猶鬥!他要在這絕境中,撕開一條血路!哪怕…同歸於儘!
“傳張童兒!傳…‘影蛇’!”
沉重的殿門開啟,兩道人影如同鬼魅般悄然而入。
左側一人,身材魁梧如鐵塔,身披殘破卻依舊猙獰的重甲,臉上一條巨大的刀疤從額角斜劈至下頜,更添幾分凶悍。正是曾被林天生兩擒兩釋、對王世充忠心耿耿卻也憋屈至極的鄭軍悍將——張童兒!他眼中燃燒著複仇的火焰和孤注一擲的瘋狂。
右側一人,則身形瘦小,裹在一件寬大的灰色鬥篷裡,隻露出一雙毫無感情、如同毒蛇般陰冷的眼睛。他是王世充耗費巨資、秘密培養的死士首領,代號“影蛇”,精於刺殺、投毒、製造混亂。
“張卿!”王世充的聲音嘶啞而急促,如同破風箱,“朕予你城中最後三千敢死精銳!繞過瓦崗、竇建德的封鎖,直撲邙山寒衣閣老巢!給朕搗毀其巢穴!斬首其部首!焚儘其糧秣!若能擒殺沈墨、杜衡、秦猙…朕封你為王!”
“末將遵命!”張童兒單膝跪地,聲音如同悶雷,眼中凶光爆射!邙山!寒衣閣!秦猙!新仇舊恨湧上心頭!這一次,他定要血洗邙山,一雪前恥!“末將定提秦猙狗頭來見陛下!”
“影蛇!”王世充的目光轉向那個陰冷的影子,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刻骨的怨毒,“黎陽…楊昭小兒!朕要你…親手送他上路!偽裝流民,混入黎陽!其飲食、藥膳…無論你用何手段!三日之內,朕要聽到楊昭暴斃的消息!事成,黃金萬兩,保你子孫三代富貴!若敗…”王世充獨眼中寒光一閃,“你知道後果!”
“喏。”影蛇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冰冷的金屬摩擦。他微微躬身,鬥篷下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毒蛇,無聲地退了出去。
一場針對寒衣閣核心和太子楊昭的、明暗交織的“雙殺局”,在這座絕望的孤城中,如同淬毒的箭矢,悄然離弦!目標:邙山寒衣本營!黎陽監國行在!
邙山,寒衣閣核心大營,中樞密室。
巨大的沙盤上,洛陽周邊山川地貌、敵我態勢纖毫畢現。沈墨手持細長木杆,眉頭微鎖,正凝視著沙盤上代表洛陽城西方向的一片複雜山地。油燈的光芒在他清臒的臉上跳躍,映照出眼中深邃的智慧之光。
“報——!”一名朱雀部信使疾步而入,呈上一枚帶有特殊火漆的細小銅管,“黎陽急訊!‘驚蟄’示警:‘影’出洞,西行!”
沈墨眼神一凝,迅速拆開銅管,取出密信。信上隻有寥寥數字:“鄭遣張童兒,率死士三千,秘出洛陽西門,疑襲邙山本營。路線:擬走‘野狐峪’小徑,避實擊虛。”
“‘影’出洞…果然是王世充的毒牙!”沈墨眼中寒光一閃,立刻將木杆點在沙盤上洛陽城西一處極其隱蔽、標記為“野狐峪”的峽穀入口。“張童兒…此獠凶悍,又懷舊怨,必是亡命一擊。野狐峪地勢險峻,人跡罕至,確是其偷襲邙山之捷徑。”他手指沿著野狐峪蜿蜒的路徑移動,最終點在一處名為“鬼跳澗”的險要之地——兩山夾峙,澗深流急,僅有一道年久失修的棧橋可通。
“鬼跳澗…”沈墨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好一個‘鬼跳澗’!此地,便是張童兒的葬身之所!”
他猛地轉身,對侍立一旁的傳令兵喝道:
“即刻傳令白虎部首秦猙!”
“命其率陌刀營本部八百精銳,並金鱗衛新銳‘破陣營’一千二百人,攜帶三日乾糧,輕裝簡從,即刻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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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軍路線:由‘鷹回嶺’秘道穿插,務必於明日午時前,抵達鬼跳澗南側‘斷腸崖’密林潛伏!”
“戰術:待張童兒前軍過橋,中軍上橋之時,以巨石斷其歸路,滾木礌石封堵峽口!陌刀營自斷腸崖俯衝,直插敵中軍!破陣營封鎖峽穀出口,阻敵潰逃!務求全殲,生擒張童兒!”
“另,傳令玄武部杜衡:即刻調撥‘火鴉箭’三百支,強弩五十具,由後勤‘飛梭隊’以最快速度運抵斷腸崖,交予秦猙!”
指令清晰如刀,算路精準至分毫!沈墨的青龍之謀,如同無形的天網,早已鎖定了張童兒這頭撲火的飛蛾!
鬼跳澗,斷腸崖。
黎明前的黑暗,濃重得化不開。澗底水聲轟鳴,更添幾分陰森。秦猙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隱在斷腸崖頂的茂密灌木叢中。他僅存的右眼在黑暗中閃爍著野獸般的幽光,掃視著下方如同巨獸咽喉般的鬼跳澗和那道搖搖欲墜的棧橋。身後,八百陌刀手伏於草叢,如同蓄勢待發的猛虎,陌刀出鞘半尺,寒光內斂,殺氣卻凝如實質。更遠處,一千二百破陣營精銳扼守著峽穀出口要道,強弩上弦,火鴉箭的引信在夜風中微微顫動。
時間一點點流逝。當第一縷天光艱難地刺破雲層,照亮澗底翻滾的白沫時,峽穀入口處,終於傳來了極其輕微、卻密集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喘息聲!
張童兒的三千死士,如同一條蜿蜒的毒蛇,悄然潛入了野狐峪!他們人人黑衣蒙麵,背負利刃,眼中閃爍著亡命徒特有的凶光。張童兒行在隊伍中段,疤臉上肌肉緊繃,警惕地掃視著兩側陡峭的山崖。野狐峪的寂靜讓他隱隱不安,但想到王世充的許諾和血洗邙山的快意,複仇的火焰壓倒了警惕。
前軍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吱呀作響的棧橋。橋板腐朽,繩索鬆動,每一次腳步都引起一陣令人心悸的晃動。中軍緊隨其後,張童兒也踏上了橋頭。
就在張童兒所率中軍完全踏上棧橋的刹那!
“轟隆隆——!!!”
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巨響,猛然從峽穀兩端炸響!
斷腸崖頂,數十塊千斤巨石被撬動,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狠狠砸向棧橋的來路和峽穀入口!刹那間,煙塵衝天,亂石崩飛!棧橋歸路被徹底砸斷、封死!峽穀入口也被崩塌的山石堵了個嚴嚴實實!
“敵襲——!”張童兒的嘶吼瞬間被淹沒在更大的殺聲之中!
“寒衣白虎!殺——!!!”
秦猙那如同地獄修羅般的咆哮,響徹雲霄!他如同猛虎下山,第一個從斷腸崖頂躍下!身後,八百陌刀手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順著陡峭的山坡,以排山倒海之勢,俯衝而下!沉重的陌刀在晨曦中劃出死亡的弧線,直撲被堵在狹窄棧橋和澗邊亂石灘上的鄭軍死士!
與此同時,峽穀出口方向,金鱗衛破陣營的強弩齊發!帶著淒厲尖嘯的火鴉箭,如同暴雨般射入混亂的鄭軍後隊!箭頭遇物即燃,瞬間引燃了枯草、衣甲,慘叫聲、爆炸聲此起彼伏!
棧橋上,更是人間地獄!巨石堵路,前有凶悍俯衝的陌刀營,後有燃起的熊熊大火和破陣營的箭雨!鄭軍死士進退維穀,自相踐踏!狹窄的棧橋根本無從躲避那如林般劈砍而來的陌刀!慘叫聲、骨骼碎裂聲、兵刃入肉聲、落水聲交織成一片!鮮血如同廉價的染料,瞬間染紅了棧橋和澗水!
張童兒目眥欲裂!他揮舞著戰刀,砍翻兩名衝到他麵前的陌刀手,卻被更多悍不畏死的寒衣戰士圍住!他看到自己的精銳如同麥子般被成片砍倒,看到那麵猙獰的“白虎”戰旗在崖頂獵獵飛揚!
“秦猙——!!”張童兒發出野獸般的咆哮,不顧一切地向那個獨臂揮刀、如同戰神般的身影衝去!
“來得好!”秦猙獨眼中凶光爆射,陌刀劃破空氣,帶著刺耳的尖嘯,迎頭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