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城外二十裡,一處名為“柳溪村”的臨河村落。
清晨的薄霧尚未散儘,村口那麵新張貼不久的、印著“民魂不沉,寒衣永誌”拓文的官府告示欄前,卻已圍滿了驚恐憤怒的村民。告示上,原本莊重的八個大字,竟被人用汙穢的黑狗血胡亂塗汙!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告示欄下方,被人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血淋淋的大字:
“寒衣狗昨夜屠了河西張家堡!男女老幼三百口!雞犬不留!下一個就是你們!”
人群騷動,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天殺的!是真的嗎?張家堡…離咱們就三十裡啊!”
“我就說!什麼‘民魂不沉’!都是騙人的!他們是北邊來的狼!比杜總管還狠!”
“聽說…聽說寒衣軍專喝小孩腦髓…張家堡的孩子…都被…”
“快!快回家!把門頂死!糧食藏好!姑娘媳婦都躲地窖去!”一個老漢驚恐地嘶喊著,人群瞬間炸開,哭喊著四散奔逃。
類似的場景,如同被點燃的野火,在京口外圍的村鎮瘋狂蔓延。一夜之間,“寒衣軍屠滅張家堡”、“寒衣軍掠民女充營妓”、“寒衣軍烹食嬰孩”等聳人聽聞、細節“翔實”的謠言,伴隨著被破壞的安民告示、被丟棄的染血嬰兒繈褓等“物證”,如同致命的毒霧,彌漫在通往京口的每一條道路、每一個村落。
恐慌迅速轉化為敵意和抗拒。
當寒衣軍前鋒營試圖進入一個名為“杏花渡”的渡口村鎮征購糧草時,迎接他們的不再是疏離的觀望,而是緊閉的門戶和屋頂上密集的、閃著寒光的鋤頭、鐮刀和糞叉!憤怒的村民躲在門後窗後,發出充滿仇恨的咒罵:
“滾出去!寒衣狗!”
“殺人凶手!滾回江北去!”
“想進村?踩著我們的屍體過去!”
幾個情緒激動的後生,甚至點燃了草垛,濃煙滾滾,試圖阻擋軍隊。
前鋒營校尉看著眼前群情激憤、幾近失控的村民,又看看地上那些明顯是偽造的“血證”,臉色鐵青,卻不敢輕舉妄動。強行進村,正中杜伏威下懷,坐實屠戮之名。退兵?則軍需不濟,銳氣受挫。
消息飛報至中軍旗艦“鎮海鼇”。
船艙內,氣氛凝重。林天生的案頭,堆滿了來自各營的緊急軍報,內容如出一轍——謠言洶洶,寸步難行。
“杜伏威這條毒蛇,終於亮出獠牙了。”杜衡撚著冰冷的金算珠,眼中寒光閃爍,“此計甚毒!煽動百姓以血肉之軀阻我兵鋒,進則陷我於不義,退則困我於淮水!好一招‘以民為盾’!”
紅綃俏臉含霜,指尖無意識地把玩著一枚金色翎羽箭:“謠言源頭查實,乃杜伏威麾下‘鬼麵營’死士所為。其行蹤詭秘,混跡流民,專司散布恐慌,偽造現場。張家堡確有其地,但全村早在半月前已被杜軍以‘通敵’為名屠儘,栽贓於我!手段卑劣之極!”
沈墨推了推水晶鏡片,鏡片後的目光深邃冷靜:“謠言如疫,堵不如疏。破局之要,一在立信,二在揭偽,三在…導引民心。”
翌日清晨,京口城西二十裡,寒衣軍大營轅門洞開。
與往常戒備森嚴不同,轅門外臨時搭建了一座高台。高台四周,並無刀槍林立的士卒,取而代之的是一隊隊盔明甲亮、軍容整肅卻麵帶溫和笑容的寒衣軍儀仗。轅門之內,營區道路清掃得一塵不染,帳篷排列整齊,炊煙嫋嫋,甚至有士卒在空地上幫民夫修理損壞的獨輪車。
青龍部首沈墨,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衫,立於高台之上,聲音清朗,通過特製的銅喇叭,清晰地傳向轅門外被玄武部“盛情邀請”而來的數十位京口及周邊頗有聲望的士紳、鄉老:
“諸位鄉賢父老!在下沈墨,忝為寒衣閣青龍謀省督事。今日冒昧相邀,非為軍務,實乃請諸位做一回‘觀軍容’的考官!”
他微微側身,指向井然有序的軍營:
“寒衣閣治軍,首重‘保民策’!諸位可隨意行走營區,觀我士卒操練起居,查我糧秣倉儲,亦可隨意詢問營中民夫、隨軍商販!凡有擾民、欺民、奪民一針一線者——”
沈墨語氣陡然轉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無論官職大小,立斬轅門!沈墨親執刑刀!以正軍法,以謝父老!”
此言一出,受邀的士紳鄉老麵麵相覷,驚疑不定。如此開放軍營,任憑查看,前所未有!一些膽大的鄉老試探著走入轅門。所見所聞,令他們大為震撼:
糧倉內,粟米堆積如山,皆有清晰賬目,與征購單據一一對應,絕無強征跡象。
士卒列隊操練,號令森嚴,對路過的鄉老恭敬避讓。
傷兵營中,醫官悉心救治,不分敵我,藥氣彌漫卻無哀嚎。
更有鄉老親眼看見,一隊巡邏士卒在村外拾到一袋遺落的黃豆,因尋不到失主,竟在寒風中等候半個時辰,最後將豆子交給裡正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