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灑在連綿起伏的雲層之上。仙舟劃破氣流的聲音,帶著一種亙古不變的沉緩,在萬米高空拉出細長的尾音。這舟通體由不知名的古木打造,木紋裡流淌著淡淡的青光,甲板上空空蕩蕩,唯有中央那株建木頂天立地——七天前它從中原地區升起時,不過十丈高矮,枝椏剛夠觸到山巔的流雲;如今卻已刺破千層雲絮,主乾粗壯得需數十人合抱,樹皮上的紋路如活物般起伏,新發的枝條像淬了青火的閃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著天穹舒展,每分每秒都在拔節生長,仿佛要把這片被現代文明割裂的天空重新織成一體。
船尾的氣流漣漪裡,總跟著數不清的黑影。那是被建木散逸的精純靈氣衝垮神智的妖族:有原本棲息在太行山脈的黑熊精,此刻卻忘了山林習性,隻顧用巨掌拍打著仙舟的木壁,掌風裡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有洞庭湖底修行千年的老蛟,鱗片在月光下泛著焦躁的銀光,長尾掃過雲層時,竟硬生生劈出一道短暫的晴空;甚至還有幾隻偷闖人間的山魈,它們本該畏懼天光,此刻卻瘋了般撲向建木的投影,利爪在虛空裡劃出火星。這些妖物本該是世代為敵的宿怨,此刻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眼神赤紅,涎水順著獠牙滴落,翅膀拍打的風聲、蹄爪刨抓船板的悶響、以及喉嚨裡無意識的嘶吼,在雲海裡攪成一片渾濁的喧囂。
仙舟所過之處,更是一片狼藉。途經魯地的某個村落時,不過半個時辰,院裡的果樹便被啃得隻剩光禿禿的樹乾,石碾子被掀翻在地,連井裡的水都被吸乾,隻留下滿地扭曲的爪痕;掠過皖東的一片竹林,數萬竿青竹在半個時辰內化作齏粉,竹根處的泥土被翻出三尺深,仿佛被無形的犁耙反複耕耘。當地天樞分部的修士趕到時,隻看見空氣中殘留的狂暴靈氣,像無數根細針紮得人皮膚發麻——這哪裡是遷徙,分明是“蝗蟲過境,寸草不生”。
“第七天了。”雲層下的某架隱形飛艇裡,玉衡閣的蘇棠舉著高倍望遠鏡,鏡片反射出仙舟的剪影,她的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身邊的狐妖外交官早已沒了平日的優雅,尾巴繃得像根拉緊的弓弦,毛茸茸的尖端微微發顫:“這建木的生長速度太不對勁了。在中原時,它還隻是‘活物’,有呼吸,會落葉,可現在……你看那些新抽的枝條,已經開始吸收雲氣裡的雷霆了。”
望遠鏡裡,建木的頂端正發生著更詭異的變化。起初隻是幾個米粒大的光點,藏在最茂密的枝葉間,像被孩童遺落的星子,若不細看,隻會以為是露珠反射的月光。可隨著仙舟向東南方向移動,離滬市越來越近,光點便以驚人的速度膨脹、發亮,如今已凝成八個拳頭大小的光團,通體發白,邊緣流動著灼熱的光暈,連雲層都被烤得微微發燙,偶爾有路過的飛鳥靠近,沒等觸及光團,便化作一縷青煙消散。
“測不出靈氣屬性。”蘇棠身邊的靈力檢測儀突然發出刺耳的蜂鳴,屏幕上的曲線徹底紊亂,變成一條瘋狂跳動的紅線,“能量等級超出儀器上限……像是純粹的‘陽’,但比任何已知的火係妖丹、甚至上古火靈都要霸道,帶著一種……碾壓性的灼熱。”
她們不知道,那些光團裡,正有沉睡了三千年的生命在緩慢複蘇。最亮的那個光團中,一道模糊的三足輪廓偶爾閃過,喙尖的弧度帶著撕裂日月的銳氣,羽翼的紋路裡沉澱著洪荒的火焰,每一次微弱的舒展,都讓光團的亮度驟然提升一分。建木的根須早已穿透仙舟的甲板,在船底蔓延成一張巨大的網,有的紮進雲層汲取水汽,化作滋養枝乾的瓊漿;有的紮進罡風裡捕捉雷電,化作催動生長的脈絡;更有無數條細如發絲的根須,在無人察覺的維度,與大地深處的“陽脈”相連——那是上古時太陽起落的軌跡,是誇父追日時留下的餘熱,是後羿射日後散落的星火,如今被建木重新喚醒,化作滋養金烏的溫床。
隻是這複蘇太過緩慢,慢到仿佛一場跨越世紀的呼吸。光團裡的金烏,每一次睜眼都需要消耗百年的靈氣積蓄,每一根羽毛的舒展都要等待月升月落,想要真正衝破光團,恐怕還需要三個月的時間——可仙舟到滬市,隻剩兩天了。
“還有兩天到滬市。”狐妖外交官突然指向後方,那些追逐的妖族不知何時變得更加瘋狂,山魈開始啃食同類的屍體,老蛟用頭撞擊同伴的鱗甲,隻為離建木更近一寸,“滬市是人間煙火最盛處,靈脈與現代科技交織,一旦這些失智的妖族闖入……”
話音未落,仙舟猛地一顫。建木最頂端的枝條突然向上暴漲數丈,帶著那八個光團刺破更高的雲層,仿佛一柄青色的長矛,狠狠紮進了夜空的心臟。刹那間,地麵上從蘇杭到滬市的數個城市,監控探頭都捕捉到了奇異的天象:東南方的夜空亮起一道貫通天地的光柱,八個白點懸浮其間,像有人在天上點燃了八盞長明燈,連城市的霓虹燈都在那白光下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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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市某中學的天文社活動室裡,林野正對著望遠鏡發呆。他本該在完成老師布置的“獵戶座觀測作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東南方的異象吸引。那八個光點很奇怪,不像星星那樣恒定,反而像某種生靈的呼吸,亮暗之間帶著微妙的節奏。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褲兜裡的玻璃珠,珠子不知何時又開始發燙,裡麵的小太陽輕輕搏動,頻率竟與天邊的光點隱隱重合,像兩顆隔著重洋跳動的心臟。
“快看熱搜!”同桌李浩突然把手機懟到他眼前,屏幕上天降八星的詞條正以火箭速度攀升,配圖是各地拍到的光柱照片,有山頂視角的全景,有城市樓宇間的局部特寫,評論區已經炸開了鍋,“有人說這是妖物渡劫,有人說是ufo艦隊,還有人猜是新型導彈試驗……”
林野沒說話。他望著天邊的光團,指尖的玻璃珠越來越燙,仿佛有什麼東西要破殼而出。他想起巷口那個灰衣老者的話,想起青苔突然亮起的金光,想起荷包蛋莫名浮起的詭異,突然覺得,這場跨越千裡的追逐,這株瘋長的建木,這些蘇醒的光團,或許從一開始,就和自己手裡這顆小小的珠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而此時的泰山觀星台,鬼穀子指尖的玉簡已亮如白晝,星圖上的紋路仿佛活了過來,銀色的光芒順著溝壑流淌,映得他臉上的皺紋忽明忽暗。代表東南方的區域,已被一片刺眼的紅光覆蓋,那是災劫的預警,而八個白色光點在紅光中閃爍,像八顆即將燎原的火星,邊緣甚至開始滲出淡淡的金色——那是金烏的氣息,連隕石的鎖靈之氣都快壓製不住了。
“建木醒了,不過這些光團是什麼?”鬼穀子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前所未有的凝重,指尖在案上輕輕一點,香爐裡的六道煙柱突然交織成網,“傳令所有組織,放棄分散搜尋,立刻馳援滬市。告訴他們,不惜一切代價,在仙舟抵達前,建起‘鎖靈結界’。”
他望向窗外,夜霧中仿佛能看見那艘仙舟的影子,看見建木刺破蒼穹的枝乾,看見那些在光團裡緩緩舒展的羽翼。
滬市的夜空像被潑了一捧融化的銀錠,光柱周圍的雲層被染成透亮的金紅色,連帶著陸家嘴的摩天大樓都蒙上了層奇異的光暈——平日裡璀璨的ed屏在這光芒下黯然失色,玻璃幕牆上流淌的光瀑,倒像是被光團鍍上的金邊。
天文社裡的騷動像煮沸的水,有人舉著手機對著窗外拍攝,鏡頭卻被光團的白光刺得一片模糊;有人急著給家裡打電話,聽筒裡傳來的隻有電流的滋滋聲。林野還站在望遠鏡前,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褲兜裡的玻璃珠燙得驚人,像是揣了塊剛從爐膛裡夾出來的烙鐵。
“嗡——”
玻璃珠突然發出一聲震顫,細若蜂鳴,卻精準地撞在他的骨頭上。林野低頭,透過校服布料能看見一團跳動的金光,裡麵的小太陽正劇烈搏動,光芒幾乎要穿透掌心的皮膚。他猛地抬頭望向那八個光團,心臟驟然縮緊——最亮的那個光團邊緣,一道模糊的三足輪廓一閃而過,快得像睫毛的顫動,卻讓他後頸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
這感覺太熟悉了。
像去年盛夏正午,他逃課躲在操場角落的梧桐樹下,陽光透過葉縫在他手背上織出金網,丹田那股熱流突然變得狂暴,順著血管往指尖衝,嚇得他把手裡的冰棍都掉在了地上;像上周在街心公園,鬆鼠妖把玻璃珠塞進他掌心時,那小家夥黑亮的眼珠裡閃過的敬畏,不是對少年的討好,倒像是臣民對著失而複得的圖騰叩首。
“林野!快看!”李浩的聲音帶著驚惶,指著窗外,“軍方的飛機!”
林野順著他的指尖望去,六架殲擊機拖著銀色尾跡,正從雲層下方掠過,機翼反射的光團白芒刺得人睜不開眼。它們呈雁形陣朝著光柱飛去,引擎的轟鳴穿透玻璃,震得窗欞微微發顫。可就在距離光柱百米的地方,那些戰機像撞在了無形的牆壁上,機身猛地一滯,無論怎麼調整角度,都無法再靠近分毫,隻能在光團外圍徒勞地盤旋,像被無形的手撥弄的飛蛾。
“有屏障!”後排有人尖叫,“這光團在自我保護!”
林野的視線卻黏在了光團核心。那裡的白光最盛,隱約能看見無數細碎的光斑在流轉,像被打碎的太陽碎片在漩渦裡翻滾。褲兜裡的玻璃珠燙得他指頭發麻,他甚至能感覺到裡麵的小太陽在膨脹,玻璃殼上浮現出細密的裂紋,仿佛下一秒就要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