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終於斂了最後一絲水汽,天邊裂開一道朦朧的光痕,卻驅不散江麵上蒸騰的濕冷。這寒意像無數細針,紮在裸露的肌膚上,偏又被另一股更磅礴的氣息碾碎——那是從建木主乾裡漫溢出來的上古威壓,混著神明們蘇醒的戾氣,在仙舟甲板上凝成實質的風。
西王母赤足踩在微涼的甲板上,玄色長袍的邊緣繡著暗金色的雲紋,被風掀起時,像有無數隻墨色的蝶在振翅。她垂眸望著腳下的建木,深褐色的樹皮上,那些被龍暝符文鎮壓過的紋路還留著淡淡的青金色印記,像一道道未愈的傷疤。雨後的樹身泛著油亮的光澤,湊近了能聞到一種混合著泥土與古老樹脂的氣息,那氣息順著鼻息鑽進肺腑,竟讓她沉寂千年的神元都微微震顫。
身後的神明們仍保持著靜默,卻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懾。人首蛇身的女媧氏半蜷著身軀,青色的鱗片在天光下流轉著玉般的潤光,尾尖偶爾輕掃過甲板,帶起的氣流能讓數尺外的積水憑空凍結;虎身人麵的窮奇收斂了雙翼,額間的第三隻眼緊閉著,卻有暗紅色的光在眼瞼下流轉,每一次呼吸都讓周圍的空氣震顫;龍首鳥身的句芒站在最外側,喙邊凝結著細小的冰粒,他梳理羽翼時,每一片羽毛都化作鋒利的箭鏃,在陽光下閃著寒芒。甲板上的積水早被他們周身的靈力逼退,在腳邊聚成一圈圈顫抖的水紋,像在畏懼著什麼,連蒸發都帶著小心翼翼的怯懦。
仙舟下方,黃浦江的水依舊渾濁,裹挾著上遊衝來的枯枝敗葉,在雨幕裡畫出蜿蜒的銀線。遠處的滬市樓宇林立,玻璃幕牆反射著天光,車流的鳴笛、人聲的嘈雜,隔著厚厚的水汽傳來,像被捂住的鼓,沉悶得模糊。可這人間的喧囂,在神明們耳中輕如蚊蚋——他們的目光,都落在建木通天的方向。
西王母的指尖懸在距樹皮寸許的地方,指尖的溫度讓樹皮上的水汽微微蒸騰。那些流動的紋路忽然亮了起來,像活過來的蛇,順著樹身向上攀爬。就在紋路亮起的刹那,她的瞳孔驟然收縮——被打入“天下人間”時的場景猛地撞進腦海:那天上世界的琉璃碎成雨,她的鳳冠滾落雲端,神力被鎖鏈穿透仙骨的劇痛,還有凡俗泥土裹住身軀時的窒息感。更清晰的,是弋始揮劍時冷漠的眼神,天庭之主端坐雲殿的威嚴,以及那位人皇看似溫和、實則藏著算計的笑。他們聯手將她壓進《山海經》的瞬間,書頁合攏的黑暗裡,她聽見自己神格碎裂的聲音。
一千年,又一千年。神話世界的壁壘堅硬如鐵,她撞得頭破血流,就在快要被絕望吞噬時,建木的根須竟穿透了壁壘,帶著人間的氣息伸到她麵前。那是希望,也是複仇的引信。
如今,建木的枝葉已刺破雲層,天地的界限像被撕開的錦緞,露出後麵隱約的瓊樓玉宇。那是她的故土,也是她的刑場。西王母緩緩抬眼,眸中翻湧的不是鄉愁,而是凍了兩千年的寒冰。天庭之主,你當年親手為我打造的牢籠,今日該換你嘗嘗滋味了。
她嘴角那抹極淡的弧度裡,藏著碎冰般的冷冽。“隨我來。”
話音落時,她已落在建木主乾上。深褐色的樹皮在她腳下泛起漣漪般的金光,那些古老的紋路順著她的足尖向上蔓延,像在朝拜。她走得極緩,每一步都讓建木發出低沉的嗡鳴,仿佛整棵神樹都在為她蘇醒。
身後的神明們緊隨其後。女媧氏的蛇尾纏上樹乾,鱗片與樹皮摩擦出細碎的金火花;窮奇展開雙翼,翼尖劃過樹身,留下深可見骨的爪痕,卻在下一秒被樹身的自愈力撫平;句芒口中吟誦的真言化作金色的符文,像藤蔓般纏上樹乾,為眾人劈開周圍繚繞的罡風。他們向上攀升的速度越來越快,樹身的紋路在靈力牽引下亮起,如同一道通天的光梯,將他們托著,朝著雲層之上飛去。
下方的滬市漸漸縮成一團模糊的光影,黃浦江成了纏繞在大地上的銀線。而頭頂的雲層越來越近,帶著高空特有的凜冽罡風,刮在神明們的身上,竟發出金屬碰撞的脆響。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光線忽然變得詭異——下方是人間的雨霧如紗,上方是天界的霞光如金,兩種氣息在某個臨界點狠狠撞上,凝成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屏障這邊,是人間的煙火氣;那邊,是天上世界特有的、帶著淡淡檀香的仙靈之氣。
就在這時,一道魁梧的身影從屏障後踏出,穩穩地立在虛空。
龍暝的龍頭上覆蓋著青黑色的鱗片,每一片都像被玄鐵鍛造過,在霞光裡泛著冷硬的光。彎曲的龍角上纏著鎖鏈狀的符文,尖端的倒刺閃著幽藍的光,那是天界特有的封印之力。他赤著的雙腳踩著兩團翻滾的雲霧,雲紋裙裾在罡風中獵獵作響,露出的小腿上,鱗片層層疊疊,像穿了副天然的鎧甲。最駭人的是他的雙眼,瞳孔是豎瞳,金色的,像兩柄淬了冰的刀,死死鎖著從下方攀來的西王母。
“此路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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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像是從千年寒潭裡撈出來的,帶著冰碴子,砸在空氣裡都能聽見碎裂的聲響。他能清晰地嗅到西王母身上的氣息——那是屬於上古神尊的威壓,卻混著濃重的怨恨,像被浸泡在毒水裡的珍寶,既璀璨,又致命。
西王母停下腳步,建木的紋路在她腳下緩緩暗下去。她看著龍暝,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這尊鎮守天界邊界的山神,當年也曾是她座下的小神,如今卻成了攔路石。世事輪轉,倒也有趣。
“讓開。”她的聲音不高,卻像有座無形的山嶽壓下來。那威壓順著建木向上蔓延,所過之處,雲層瞬間凍結,連罡風都停滯了一瞬。
龍暝悶哼一聲,腳下的雲霧劇烈翻湧,幾乎要潰散。但他很快穩住身形,緊握的龍爪驟然發力,青黑色的鱗片下湧出無數符文,像潮水般漫過他的身軀,在他身前凝成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屏障上,“紫霄令”三個古篆字熠熠生輝,那是天庭之主親授的法旨,代表著天界的權威。西王母的威壓撞在屏障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整個臨界點的空間都在震顫。
“奉紫霄令,任何人不得由此上界。”龍暝的聲音裡帶了絲吃力,卻依舊堅定。他知道西王母的可怕——當年這位神尊揮手間,便能讓星辰移位,如今雖被困千年,那股神力卻絲毫未減,反而多了幾分不顧一切的瘋狂。
西王母看著那道屏障,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卻像一把鋒利的刀,劃破了周圍凝重的空氣。“一個小小的鎮守山神,也敢攔我?”
話音未落,她身後的神明們同時動了。女媧氏手中的玉杖往樹身一頓,杖頭的蛇形雕刻忽然活過來,化作一條巨大的青蛇,張開血盆大口,朝著屏障猛衝而去;窮奇雙翼扇動,罡風瞬間化作無數把黑色的利刃,密密麻麻地射向龍暝;句芒口中吐出真言,那些金色的符文忽然炸開,化作漫天箭雨,帶著破風的銳響,撞向屏障的同一個點。
龍暝身前的屏障劇烈閃爍,符文一個個湮滅,他身上的鱗片也泛起血色——那是靈力爆發的征兆。龍爪死死按在屏障上,額間青筋暴起,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青蛇巨影撞上屏障的刹那,龍暝身前的“紫霄令”符文驟然爆發出刺目金光。那金光如沸騰的岩漿,順著青蛇的鱗甲蜿蜒而上,所過之處,青蛇的身軀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化作縷縷青煙。女媧氏玉杖急揮,青蛇殘軀猛地炸成無數青色光點,卻在靠近屏障時被金光一一碾碎,隻餘下玉杖頂端微微震顫的蛇首雕刻,泄露出主人的一絲驚怒。
“蚍蜉撼樹。”龍暝低喝一聲,龍爪猛地向前推去。屏障上的符文如活過來的遊魚,順著他的手臂攀上肩頭,青黑色的鱗片瞬間亮起,竟與符文融為一體。他赤足在虛空中一踏,身形驟然拔高,覆蓋著鱗片的右臂化作數丈長的龍臂,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朝著女媧氏當頭砸下。那龍爪上的倒刺泛著幽藍寒光,顯然淬滿了天界的蝕骨寒氣。
女媧氏蛇尾猛地纏緊建木,樹身被勒出深深的溝壑,她借這股反作用力向後急退,同時左手捏訣,無數青色藤蔓從建木紋路中瘋長而出,如密不透風的網,朝著龍臂纏去。藤蔓上布滿倒刺,每一根都閃爍著劇毒的磷光——那是她沉睡千年時,在神話世界的毒沼中煉化的“腐靈藤”。
龍臂撞上藤蔓的瞬間,幽藍寒氣與磷光轟然炸裂。藤蔓被寒氣凍結成冰雕,卻在碎裂前死死纏住龍爪;龍臂上的鱗片則被磷光侵蝕,冒出縷縷黑煙,空氣中彌漫開金屬鏽蝕般的刺鼻氣味。龍暝悶哼一聲,猛地收回手臂,青黑色的鱗片竟剝落了數塊,露出下麵滲著金色血液的肌理。
就在這時,窮奇的雙翼已化作遮天蔽日的暗影。他額間的第三隻眼驟然睜開,暗紅色的光束如激光般射向龍暝的屏障,光束所過之處,連空間都泛起扭曲的漣漪。同時他雙翼扇動的頻率越來越快,那些黑色罡風利刃不再零散攻擊,而是凝聚成一柄丈許長的巨刃,刃身流轉著吞噬光線的黑暗能量,這是窮奇以自身戾氣煉化的“破界刃”,專破各種結界屏障。
“不知死活。”龍暝眼中金光暴漲,腰間忽然飛出一麵青銅小鏡。鏡麵古樸,刻滿日月星辰的紋路,正是他鎮守天界邊界的法器“鎮嶽鏡”。鏡麵迎向破界刃的刹那,無數星辰虛影從鏡中湧出,化作一道璀璨的星河,與黑色巨刃狠狠撞在一起。星河的璀璨與刃身的黑暗相互吞噬,發出滋滋的灼燒聲,連周圍的罡風都被攪成亂流。
句芒抓住這稍縱即逝的間隙,口中真言愈發急促。他周身的金色符文忽然彙聚成一支丈許長的箭,箭羽是流光溢彩的鳥羽,箭頭卻凝結著萬年玄冰,正是他的本命法器“驚蟄箭”。此箭一出,天地間仿佛響起春雷炸響,箭身帶著破開萬物的銳氣,朝著龍暝屏障最薄弱的角落——那處剛被青蛇與破界刃接連衝擊過的光斑——疾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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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暝瞳孔驟縮,鎮嶽鏡還在與破界刃角力,根本來不及回防。他猛地轉身,用後背硬生生迎向驚蟄箭。青黑色的鱗片在瞬間豎起,如同一麵密不透風的盾牌,同時無數符文從鱗片下湧出,在背後凝成一個巨大的龍形虛影。
“噗嗤——”
驚蟄箭穿透龍形虛影的刹那,箭身的玄冰驟然爆開,寒氣順著鱗片的縫隙鑽進龍暝體內。他悶哼一聲,身軀劇烈震顫,背後的鱗片炸飛一片,金色的血液如噴泉般湧出,濺在虛空裡,化作點點燃燒的星火。但他終究是擋下了這一箭,殘餘的箭羽墜向下方的雲層,竟將厚厚的雲層射穿一個窟窿。
“該我了。”龍暝抹去嘴角的血跡,眼中反而燃起更烈的戰意。他左手結印,右手抓住腰間的鎖鏈狀符文,猛地向外一扯——那些纏繞在龍角上的符文竟化作一條數十丈長的鎖鏈,鏈身布滿倒刺,每一節都刻著“鎮”字古篆。這是他以自身龍魂煉化的“鎖神鏈”,專鎖神明元神。
鎖鏈如活蛇般竄出,一端纏向女媧氏的玉杖,一端卷向窮奇的雙翼,最後一端則朝著句芒的脖頸飛去。鎖鏈過處,空氣都被凍結,連建木的紋路都泛起凝固的青光。
女媧氏玉杖急旋,杖頭蛇首噴出青色毒霧,卻被鎖鏈上的符文淨化;窮奇雙翼猛扇,破界刃再次凝聚,與鎖鏈碰撞時發出金鐵交鳴的巨響;句芒則振翅高飛,驚蟄箭剩餘的靈力在他身前凝成一麵符文盾,鎖鏈撞在盾上,竟讓他連連後退,鳥爪在樹身抓出深深的刻痕。
西王母始終靜立在樹身之上,玄色長袍在亂流中紋絲不動。她看著龍暝浴血搏殺的身影,忽然抬手,指尖凝聚起一團漆黑的光球。那光球裡沒有任何氣息,卻讓周圍的光線都被吞噬,正是她被困神話世界時,以自身怨毒煉化的“滅神劫”。
“龍暝,你擋不住的。”她的聲音順著光球擴散開,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當年你為天庭之主效力時,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龍暝聞言,動作猛地一頓。鎖神鏈的攻勢稍緩,女媧氏三人趁機反擊,玉杖、破界刃、驚蟄箭同時發難,鎖鏈上的符文瞬間黯淡大半。但他像是沒察覺傷痛,隻是死死盯著西王母手中的滅神劫,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有掙紮,有決絕,最終隻剩鎮守者的堅定。
“職責所在,萬死不辭。”
話音未落,他猛地引爆了體內的部分靈力。金色的血液在瞬間燃燒起來,化作熊熊火焰,將鎖神鏈燒成通紅。他抓住這短暫的爆發期,鎖鏈如火龍般狂舞,竟同時將女媧氏三人逼退數丈。然後他轉身,朝著西王母的滅神劫,悍然衝了過去。
兩界臨界點的罡風愈發狂暴,建木的紋路劇烈閃爍,仿佛隨時會崩裂。西王母看著衝來的龍暝,指尖的滅神劫驟然膨脹,將半個天空都染成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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