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這日，太醫院彌漫著濃重的艾草味。李辰浩正在驗看新熬製的"辟瘟湯"，忽聽門外一陣騷動。一個身著青色長衫的年輕人不顧衙役阻攔，硬闖進來，懷中緊抱著個紫檀木匣。
"學生葉懷遠，葉天士曾孫，有要事呈報李大人！"年輕人聲音清亮，眉宇間透著幾分倔強。
李辰浩手中藥勺一頓。葉天士！這位康熙年間的溫病學派宗師，其《溫熱論》堪稱醫家經典。他連忙屏退左右："葉公子有何見教？"
葉懷遠將木匣放在案上，指尖輕撫過匣麵上"杏林真傳"四個陰刻篆字："先祖臨終前留下訓示，若遇大疫，當以此書濟世。"他推開機關，匣中赫然是一冊泛黃的手稿——《溫病條辨》未刊本！
李辰浩小心翻閱。手稿字跡蒼勁，頁邊還有密密麻麻的批注。當看到"戾氣從口鼻入，先犯上焦"這段時，他瞳孔驟縮——這與安德烈說的"瘴氣通過呼吸傳染"簡直如出一轍！
"葉公子，令祖可曾提及如何阻斷"戾氣"傳播？"
葉懷遠指向一頁："此處記載"芳香化濁，辛涼透邪"，先祖常用蒼術、雄黃等藥熏蒸病室..."
李辰浩若有所思。太醫院目前用的正是此法，但效果有限。他忽然想起安德烈的酒精消毒法...
"葉公子可願助我改良此法？"
年輕人眼睛一亮："固所願也！"
當夜，李辰浩私宅後院燈火通明。葉懷遠將祖傳藥方中的蒼術、白芷等藥材研磨成粉，倒入蒸餾過的燒酒中。安德烈則貢獻出西洋蒸餾器，提純出濃度更高的酒精。
"大人請看！"葉懷遠將混合藥液裝入特製的銅製噴壺，輕輕一壓，細密藥霧噴灑而出，"如此可將藥力送至房梁牆角，不留死角！"
李辰浩接過噴壺，對著燭光一噴——隻見無數微細藥滴懸浮空中，在光線中形成一道朦朧的光暈。這比單純的熏蒸法不知強了多少倍！
"妙極！"他忍不住讚歎，"就叫"藥酒噴霧法"吧！"
三日後，此法在廣濟寺病坊試用。輕症坊內，醫者們戴著改良過的鳥嘴麵具——麵罩內層墊著藥棉，外層噴灑藥酒。患者床榻周圍也定期噴霧消毒。
效果立竿見影。一周後，輕症轉重症的比例從三成降至一成！葉懷遠每日記錄數據，製成對比圖表，貼在太醫院正堂。
這卻惹惱了太醫院院判周德芳。這位七旬老臣是葉天士的師弟，向來以正統自居。那日早堂會診，他當眾將圖表撕得粉碎：
"混賬！葉天士的方子何等精妙，豈容你摻雜夷人邪術！"
葉懷遠不卑不亢："師叔祖，先祖《溫熱論》有雲："醫者當隨世變通"。酒精提純之法，不過器具之利，何損醫理？"
"放屁！"周德芳胡子直抖，"酒精乃刮骨鋼刀，傷人正氣！你這是在害人！"
李辰浩正要調解，忽有小吏慌張來報："大人！莊親王率兵圍了藥酒作坊，說要查抄"亂法邪藥"！"
眾人嘩然。李辰浩心知這是莊親王借題發揮，立即帶人趕往作坊。遠遠就看見作坊門前劍拔弩張——莊親王府的親兵已扣押了幾名工匠，正在砸毀蒸餾器具。
"王爺！"李辰浩上前行禮，"此乃奉旨防疫之物，王爺這是..."
莊親王冷笑："李大人，你勾結洋人褻瀆祖宗醫方，本王豈能坐視？"他一揮手，"來人！把這些夷器統統砸了！"
危急時刻，葉懷遠突然高喊："且慢！"他從懷中掏出一頁發黃的紙，"這是先祖親筆注釋，明確記載曾用"蒸餾酒"增強藥效！敢問王爺，葉天士也是亂法嗎？"
莊親王一時語塞。李辰浩趁機上前："王爺明鑒，防疫大事關乎社稷。若此法無效，下官甘願領罪；若有效，豈非朝廷之福？"
圍觀百姓中也有人喊："這法子管用！我家老母用了再沒傳人！"
莊親王臉色陰晴不定，最終甩袖而去："本王自會向皇上參你一本！"
風波過後，李辰浩仔細研究那頁葉天士手記。在燭光下，他發現紙背有淡淡墨跡透出。用西洋放大鏡細看，竟是段驚人的記載：
"癸未年大疫，試以燒酒合藥，患者愈速。然同僚斥為離經叛道，遂止。悲哉！醫道之衰，不在方術，在人心之固..."
李辰浩與葉懷遠相顧駭然。原來早在百年前，葉天士就已嘗試過類似方法！
"大人，"葉懷遠低聲道，"先祖在《條辨》扉頁夾層中還藏有一頁，學生先前未敢示人..."
他小心拆開扉頁綢緞，取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紙片。上麵畫著個奇怪的器具圖形，標注"西域蒸餾器式樣"，旁邊小字："可提酒至極烈，惜未能得。"
李辰浩當即決定冒險。他通過安德烈聯係葡萄牙商人，重金購置了三套最新式蒸餾器，秘密安裝在西山彆院。葉懷遠改良配方，將藥效提升了三倍有餘。
正當新藥批量生產之際，宮中傳來消息——雍正染恙！
養心殿內，李辰浩跪在龍榻前。雍正麵色潮紅，顯然是受了風寒。令他震驚的是，禦醫們開的竟是葉天士當年放棄的保守方子！
"皇上，"李辰浩咬牙叩首，"微臣有新配藥酒，或可..."
"朕知道。"雍正突然睜開眼，哪有半點病態？"朕是裝病。"
李辰浩愕然。
雍正從枕下抽出一本奏折："莊親王連上七本參你。朕若不做做樣子，如何堵住悠悠之口？"他竟微微一笑，"你那藥酒，真有用？"
"微臣願以身家性命擔保！"
"好。"雍正壓低聲音，"朕已命人在熱河行宮設秘密藥坊。你與葉家小子隻管放手去做，朝堂上的風雨，朕替你擋著。"
離開紫禁城時，暮色已深。李辰浩望著滿天星鬥，想起葉天士那聲"悲哉"的歎息。百年滄桑，醫道之爭何其相似。但今夜，西山彆院的蒸餾器正蒸騰著希望，將先賢未竟的理想，一點點變為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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