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李辰浩從睡夢中驚醒。他猛地坐起,手指下意識摸向枕下的匕首——這是自發現被人跟蹤後養成的習慣。
"李公子在嗎?"門外是個陌生的聲音,"雍親王府來人,請公子速速更衣!"
李辰浩心頭一跳,赤腳下床,透過門縫看到一名身著褐色號衣的王府小廝正立在門外,身後還跟著兩名戈什哈。他深吸一口氣,平複狂跳的心臟,這才開門應道:"請稍候,容在下整理衣冠。"
小廝恭敬地遞上一個包袱:"鄔先生吩咐,給公子帶了套乾淨衣裳。"
李辰浩接過一看,是件靛青色湖綢長衫,質地比他身上這件好上數倍。他迅速洗漱更衣,手指因緊張而微微發抖。銅鏡中,那個身著華服的年輕人已與三日前典當打火機的市井小民判若兩人。
王府的馬車就停在巷口,黑漆車廂上燙著雍親王府的徽記,引得左鄰右舍紛紛探頭張望。李辰浩在小廝攙扶下登車,簾子放下的瞬間,他瞥見對麵茶樓二層窗口,一個戴鬥笠的身影正注視著這一切。
馬車穿過清晨的京城,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在李辰浩聽來如同擂鼓。他反複回憶《火耗歸公疏》的每一個細節,設想著胤禛可能提出的問題。提前整理的那本筆記就縫在貼身衣物裡,此刻仿佛有了溫度,燙著他的胸口。
雍親王府比三日前所見更加森嚴。朱紅正門大開,兩側侍衛雁翅排開,刀槍如林。李辰浩被引著從側門入府,穿過重重院落。每一道門都有侍衛把守,每一處轉角都有戈什哈巡邏。這種肅殺之氣讓李辰浩後背沁出冷汗,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
"王爺在書房等您。"小廝在一處僻靜小院前停下,示意李辰浩自己進去。
院中古柏參天,青磚墁地,半點雜草也無。書房門前站著兩名侍衛,見他到來,無聲地推開了雕花木門。
屋內光線昏暗,唯有一盞宮燈照亮書案。案後端坐一人,正低頭批閱文書,聽到動靜也未抬頭。他知道這就是那位以冷麵著稱的四阿哥胤禛,連忙跪下行大禮:"草民李辰浩,叩見王爺。"
沉默如同實質般壓在肩頭。他額頭觸地,能聽見自己太陽穴突突的跳動聲。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一個冷峻的聲音:"起來吧。"
他抬頭,這才看清這位傳說中的"冷麵王爺"。胤禛約莫三十五六歲年紀,麵容瘦削,眉如刀削,一雙眼睛黑得深不見底。他身著石青色常服,腰間隻係了條素白腰帶,渾身上下無半點裝飾,卻自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你的《火耗歸公疏》,本王看了。"胤禛開門見山,聲音不帶任何情緒,"你說火耗定每兩加征五分,依據何在?"
他早有準備:"回王爺話,據草民查考,各地火耗實際多在每兩一錢至三錢之間。定五分,既可使州縣不得濫征,又不至使其無利可圖而陽奉陰違。"
"哦?"胤禛挑眉,"你怎知實際征收數目?"
"家父曾任錢穀師爺,留有筆記。"李辰浩謹慎回答,"草民也曾暗訪過幾位賦閒的庫書,得知內情。"
胤禛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複冷峻:"州縣官員若抵製新政,該當如何?"
"可分三步。"李辰浩伸出三根手指,"其一,明發上諭,言明火耗歸公乃聖意;其二,擇一二貪酷最甚者嚴懲,以儆效尤;其三..."他稍作停頓,"從歸公銀兩中提取部分,作為"養廉銀"發放,使清官能體麵度日。"
"養廉銀?"胤禛終於露出一絲興趣,"說下去。"
李辰浩精神一振:"官員貪墨,多因俸祿微薄,不敷用度。若從火耗中提取三成作為養廉銀,按品級發放,則可使其不必貪墨亦能維持體麵。"
胤禛突然拍案,驚得李辰浩一顫。卻見王爺從案頭取出一份奏折,冷冷道:"江蘇巡撫年羹堯上月上的折子,也提了"養廉銀"三字。李辰浩,你與年某人是什麼關係?"
他如墜冰窟。年羹堯是朝中重臣,他一個市井小民如何攀附得上?這分明是試探!他連忙叩首:"草民與年大人素不相識,此議純屬巧合。若王爺不信,可查證家父筆記..."
"罷了。"胤禛擺擺手,語氣忽然緩和,"起來說話。"
李辰浩戰戰兢兢起身,發現胤禛正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他。那目光猶如實質,仿佛要穿透皮肉,直窺心底。
"火耗歸公後,如何確保州縣不會另立名目盤剝百姓?"胤禛又拋出一個難題。
他思索片刻,決定冒險一搏:"草民鬥膽,請王爺推行"密折製度"。"
"密折製度?"胤禛眼中精光一閃。
"準許特定官員密折專奏,直達天聽。"李辰浩解釋道,"如此則地方官員不敢欺瞞,朝廷也能掌握實情。"
書房內突然安靜得落針可聞。胤禛的手指在案上輕輕叩擊,每一聲都像敲在李辰浩心上。良久,王爺才緩緩開口:"你可知這"密折專奏"四字,會觸動多少人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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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辰浩心頭一凜,卻昂首道:"為社稷計,為黎民計,草民以為值得一試。"
胤禛忽然笑了。那笑容轉瞬即逝,卻讓他看到了這位冷麵王爺的另一麵。"好一個"為社稷計"!"胤禛從案後起身,踱到窗前,"李辰浩,你父親當真隻是錢穀師爺?"
同樣的問題,三日前鄔思道也問過。李辰浩謹慎回答:"家父早年遊曆甚廣,見識過些風土人情。"
"是麼?"胤禛背對著他,"本王查過,京城並無姓李的錢穀師爺。"
李辰浩心跳幾乎停滯。他早該想到,以雍親王的手段,怎會不查他的底細?正不知如何作答,忽聽門外傳來鄔思道的聲音:"王爺,戶部急報。"
胤禛皺眉,揚聲道:"進來。"
鄔思道拄著拐杖推門而入,看到李辰浩時微微點頭,隨即遞上一份加急文書。胤禛快速瀏覽,臉色越發陰沉:"馬齊的門生開始鬨事了。"
鄔思道輕聲道:"浙江道禦史聯名上奏,說火耗歸公是"與民爭利"。"
"荒謬!"胤禛將文書重重拍在案上,"他們貪墨國庫就是"為民請命"?"轉向李辰浩,"你且退下。三日後此時再來,本王還有話問你。"
李辰浩如蒙大赦,連忙叩首告退。鄔思道親自送他出書房,在廊下低聲道:"李公子今日對答甚妙。不過..."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院牆,"王爺查你底細的事,莫要外傳。"
李辰浩心頭一緊:"鄔先生,草民..."
"不必解釋。"鄔思道擺擺手,"令尊之事,我略知一二。三日後,我自有話對你說。"他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這些銀兩,權作這幾日的用度。記住,彆再去見那個紅纓吏。"
李辰浩大驚失色。鄔思道竟連張德海的事都知道!他還想再問,鄔思道已轉身回了書房,隻留下一個蹣跚的背影。
王府小廝引著李辰浩出府,這次走的是更隱蔽的角門。馬車已在等候,卻不是來時那輛,而是輛不起眼的青布小轎。
"鄔先生吩咐,送公子去新住處。"小廝低聲道,"公子原先的住所,已經不安全了。"
李辰浩心頭湧起不祥預感。上轎前,他餘光瞥見王府圍牆拐角處,一個戴鬥笠的身影一閃而過。
轎子穿行在京城錯綜複雜的小巷中,李辰浩掀開轎簾一角,發現這路線七拐八繞,顯然是為了甩掉可能的跟蹤者。他摸了摸縫在衣內的筆記,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卷入了一場比想象中更危險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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