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火器營的工坊裡,鄂爾泰盯著案上三十支燧發槍,眉頭擰成死結。這些槍看似相同,實則暗藏玄機——甲號的扳機裝不進乙號的槍身,丙號的擊錘又與丁號的燧石台不匹配。
"又廢了三支。"老匠人劉三歎了口氣,將幾根不合規格的槍管扔進廢料堆,"每支槍都得從頭到尾由同一人做,稍換人手就出岔子。照這速度,三年也湊不齊三千營的裝備。"
李辰浩拾起一根報廢槍管,內壁凹凸不平的鍛痕觸目驚心。自燧發槍試製成功後,產能瓶頸如鯁在喉。西北軍報一日急過一日,年羹堯已連上七道折子催要新式火器。
"必須改弦更張。"李辰浩突然拍案,"西洋人造槍,莫非也這般慢?"
角落裡傳來一聲輕笑。眾人回頭,見是欽天監的葡萄牙傳教士徐日昇,正捧著本《歐羅巴軍械錄》看得入神。
"李大人,"徐日昇操著生硬的官話,"佛郎機兵工廠的產量,是每日二十支。"
滿屋嘩然。
三日後,李辰浩在養心殿攤開一幅奇特的圖紙。
"皇上請看,"他指著圖上分解的燧發槍構件,"若將槍管、扳機、擊錘等部件分開打造,定下統一尺寸,再由專人組裝,效率必能倍增。"
雍正眯眼細看:"愛卿是說...讓鐵匠專鍛槍管,銅匠專鑄扳機,各司其職?"
"正是!"李辰浩又呈上一把銅尺,"臣請旨頒行《工部度量衡新製》,今後槍管長短、口徑粗細、螺紋深淺皆按此標準,如此零件方能互換。"
殿內霎時死寂。張廷玉的茶盞懸在半空,連鄂爾泰都倒吸涼氣——這等於徹底推翻千年來的"匠戶世襲"傳統!
"荒謬!"工部尚書馬齊終於拍案而起,"匠人學藝,講究"一器貫之"。若隻鍛槍管不識組裝,與愚氓何異?此乃敗壞百工之道!"
李辰浩寸步不讓:"馬大人可曾見過佛郎機的三十六磅艦炮?便是分鑄炮管、炮耳、炮閘,再以螺栓緊固。若按我朝"一匠一炮"的舊法,一艘戰船要造十年!"
"夠了!"雍正突然打斷,"朕準李卿所奏。即日起,西山火器營試行分工作業。"他目光如刀掃過馬齊,"工部若敢陽奉陰違,朕不介意換人執掌。"
聖旨傳到工部當日,北京城炸了鍋。
"祖宗之法不可變!"匠作世家出身的工部侍郎馬晉當眾撕毀《度量衡新製》,煽動數百匠戶圍堵火器營。抗議者舉著"護祖製、反新規"的牌子,甚至有人當街焚毀李辰浩的草人。
最激烈的反對來自"匠頭"周大錘。這須發花白的老人帶著祖傳的禦賜鐵砧,跪在工部門前哭嚎:"自洪武年起,我周家世代為朝廷鑄炮,全憑"一砧一器"的本事吃飯!如今要咱隻鍛炮管,豈不是讓書法大家專寫"橫"筆畫?"
消息傳入大內,雍正竟冷笑:"傳旨,周大錘既懷念洪武年,便革去匠籍,發往鳳陽守皇陵!"
聖旨一下,匠戶們噤若寒蟬。但暗地裡,馬齊已命心腹在鋼料中摻入劣質熟鐵,更唆使工匠在驗收時故意放行有瑕疵的零件。
深秋的西山穀底,一座新式工坊拔地而起。
李辰浩將燧發槍的三十七道工序拆解,每道工序獨占一間作坊。鍛工坊裡,二十座水錘按《新製》統一鍛打槍管;銼工坊中,百餘匠人用標準模具修整擊發機關。最後所有零件送入總裝堂,像拚七巧板般組合成槍。
"成了!"鄂爾泰舉起第一支"流水槍",扣動扳機,燧石精準擦出火花,"所有零件竟真能互換!"
更驚人的是產量。原本月產不過十支,試行新製後首月便交出六十三支,次月竟達兩百支!雍正親臨檢閱,見槍械堆成小山,龍顏大悅:"李卿此策,可抵十萬雄兵!"
慶功宴的酒杯還未涼透,噩耗便從甘肅傳來——新列裝的燧發槍竟在演練中接連炸膛,五名綠營兵重傷!
"絕無可能!"李辰浩連夜查驗同批槍械,發現三成槍管暗藏裂痕,"這批鋼材有問題!"
鄂爾泰撬開倉庫地磚,挖出被偷偷調包的工部送貨單——本該是西山特供的"精鋼",竟被換成了劣質"閩鐵"!
朝堂上,馬齊的攻勢雷霆萬鈞:"李辰浩急功近利,致使軍械害命!請皇上即刻廢止邪法,複我祖製!"
李辰浩正欲辯解,卻見雍正抬手製止。皇帝摩挲著一根炸裂的槍管,突然問道:"馬卿,工部送料的差役,可是你妻弟的心腹?"
馬齊臉色刷地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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