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島東岸的燈塔年久失修，旋轉的燈罩在鏽蝕的軸承上發出規律的吱呀聲。七月坐在塔頂平台，銀白色的左眼倒映著海平線上漸行漸遠的飛船尾焰。程遠——或者說承載著程遠記憶的克隆體——在她身旁調試一台老式無線電，試圖捕捉星際艦隊最後的通訊信號。
"星兒說他們會在比鄰星建立殖民地。"他調整著頻段旋鈕，右腿的機械支架在晨光中泛著冷光，"程辰的女兒將成為第一個在外星誕生的抗性基因攜帶者。"
七月指尖輕觸左眼。自從海底歸來後，這隻眼睛的銀光逐漸暗淡，取而代之的是普通虹膜的深褐色，隻在情緒波動時會泛起微弱的數據流。她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的星形疤痕已經完全實體化，摸上去與普通皮膚無異。
"他帶走了所有克隆體？"七月的聲音比海風還輕。
程遠點頭，從口袋裡取出全息投影器。畫麵顯示星兒的飛船貨艙裡整齊排列著上百個休眠艙，每個艙體裡都沉睡著與七月或程遠相似的克隆人。
"包括那個......我的複製品？"七月指向角落裡一個特殊標記的艙體。
無線電突然爆發出刺耳的雜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程遠快速調整天線，雜音中漸漸浮現出斷斷續續的語音："......這裡是深空觀測站......檢測到異常量子信號......坐標......"
聲音戛然而止。程遠皺眉拍打設備，但無線電徹底沉默了。就在這時，七月的左眼突然劇痛，視野裡閃過陌生的畫麵：漆黑宇宙中，某種銀色物質正從星兒艦隊後方悄然接近，形狀如同展開的巨網。
"星兒有危險！"七月抓住程遠的手臂，"蘇曼的數據碎片跟上了他們！"
程遠迅速拆開無線電後蓋，用隨身工具進行改裝："能聯係上他們嗎？"
七月閉目凝神，左眼的銀光如呼吸般明滅。三十年來，她第一次主動連接全球納米網絡，試圖通過星兒體內的抗性基因建立鏈接。劇痛如電流般竄過太陽穴，但終於捕捉到一絲微弱的信號——是程辰的聲音，通過孫女七月·星辰的基因共鳴傳來：
"......艦隊後方出現異常......星兒哥哥的機械半身失控了......他在把飛船導向......"
信號中斷。七月踉蹌後退，左眼流下一行銀色的液體："蘇曼的數據感染了星兒的機械部分。他正帶著整個艦隊飛向......"她突然頓住，"飛向太陽。"
程遠猛地站起身，機械腿在金屬地板上刮出刺耳聲響："我們得警告他們！"
"來不及了。"七月指向天空。雖然肉眼還看不見，但她的左眼清晰捕捉到艦隊軌跡的異常偏轉，"最近的深空觀測站也在木星軌道。"
程遠翻出燈塔的舊工具箱，開始組裝某種簡陋的發射裝置："不，還有辦法。"他指向七月左眼，"如果能把你的納米機器人通過量子糾纏原理傳輸給程辰......"
"那會讓我失去所有抗性基因。"七月平靜地說，"變回普通人。"
兩人目光相接。程遠手中的扳手當啷落地："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海底屏障......"
"程新一個人撐不住。"七月接上他的話，"林微和蘇曼會逃脫。"
海鷗在燈塔外盤旋，鳴叫聲撕扯著凝重的空氣。程遠突然單膝跪地，從機械腿的暗格裡取出一個小巧的金屬盒："那就用這個。"
盒子裡是枚砂時計，細沙在玻璃腔體內緩緩流動。但仔細觀察會發現，那些"沙子"其實是微縮到極致的納米機器人，每一粒都刻著t0000的標記。
"星兒十五年前給我的。"程遠輕晃砂時計，"他說這是從你留在海底的銀光中提取的原始樣本，相當於......"他頓了頓，"相當於你的孩子。"
七月接過砂時計。當她的指尖接觸玻璃表麵時，裡麵的"沙子"突然活躍起來，組成立體星圖。最亮的那個光點正是星兒艦隊當前的位置，而後方追趕的紅色暗流已經非常接近。
"怎麼用？"
"通過血緣共鳴。"程遠指向砂時計底座上的基因識彆器，"需要程辰直係血親的dna啟動。"
七月毫不猶豫地將拇指按上識彆器。針尖刺破皮膚的瞬間，砂時計內的納米機器人如暴風雪般旋轉起來，玻璃表麵浮現出複雜的基因圖譜——正是七月·星辰的完整序列。
"她會成為新的抗性基因源頭。"程遠的聲音帶著敬畏，"比我們任何人都強大。"
砂時計突然懸浮在空中，玻璃外殼融化成液態，裡麵的納米機器人如銀河般傾瀉而出，在陽光下形成耀眼的銀色漩渦。七月左眼的銀光被牽引著流向漩渦中心，與納米機器人融合成光柱直衝雲霄。
"抓緊我！"她抓住程遠的手。兩人的身體因能量衝擊而微微浮空，頭發在靜電作用下根根豎起。
光柱穿透雲層，在肉眼不可見的量子層麵，納米機器人正以超光速撲向深空。七月左眼的視野與光柱同步擴展，她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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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兒在駕駛艙與自己的機械半身搏鬥；
程辰將女兒護在身下；
紅色數據流如血管般在飛船牆壁上蔓延......
銀色光柱終於追上艦隊。通過小七月體內的基因標記，納米機器人精準定位到目標。它們像免疫細胞般撲向紅色數據流，所經之處，蘇曼的意識碎片發出無聲的尖叫，化為虛無。
星兒的機械半身突然停止運作。他踉蹌著撲向控製台，在最後一刻將航線從太陽方向拉回。艦隊擦著日冕邊緣轉向，舷窗外是沸騰的等離子海洋。
"成功了......"七月虛脫般跪倒在地。左眼的銀光幾乎完全熄滅，現在它看起來與普通眼睛彆無二致。砂時計空蕩蕩的玻璃殼滾落在一旁，裡麵的納米機器人已經全部耗儘。
程遠扶她到長椅上休息。兩人沉默地看著海天交界處，那裡早已看不見飛船的蹤影。午後的陽光將燈塔影子拉得很長，像倒下的巨人。
"他們會沒事的。"程遠輕聲說，"小七月繼承了你所有的能力，甚至更多。"
七月摩挲著空砂時計："代價是什麼？"
程遠沒有立即回答。他取出隨身攜帶的平板電腦，調出一段加密視頻。畫麵中是十五歲的星兒，正在實驗室裡記錄研究筆記：
"砂時計內的納米機器人具有自我意識。它們會與宿主形成共生關係，代價是宿主的......"視頻突然中斷，跳轉到另一個畫麵：成年的星兒對著鏡頭，半機械化的臉上帶著決絕，"媽媽，如果你看到這個，說明我失敗了。砂時計會救艦隊，但小七月將永遠與納米網絡共生。"
視頻結束。七月的手無意識撫上自己的左眼——那裡曾經也有過類似的連接。
"星兒知道風險。"程遠關閉平板，"但他彆無選擇。"
海風突然轉向，帶來遠處漁船的汽笛聲。七月望向聲音來處，發現視力已經不如從前敏銳——抗性基因的流失讓她重新變回普通人。更糟的是，她感到某種遙遠的震動從海底傳來，仿佛巨獸在深淵中翻身。
"程新撐不住了。"她抓緊燈塔欄杆，"林微正在突破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