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安寧被書房的燈光驚醒。推門看見顧寒舟伏在案前，左手壓著顫抖的右手腕，正在筆記本上艱難書寫。台燈將他佝僂的背影投在牆上，像一張拉滿的弓。
"怎麼不睡？"安寧將毛毯披在他肩上。
顧寒舟慌忙合上本子，但安寧已經看到頁眉日期下的標題：《愛寧寧的100件小事·第73天》。翻開的前頁記錄著："今天寧寧換洗發水了，是茉莉混雪鬆的香。她揉眼睛三次，說明隱形眼鏡不舒服..."
"徐醫師說...記錄能延緩記憶衰退。"顧寒舟像個交作業的學生，"但字太醜了。"
安寧撫過那些因手抖而歪斜的字跡，突然將筆記本緊貼胸口。這本子她見過——封皮是他們在威尼斯買的鱷魚紋皮革，當時顧寒舟說"要記下所有美好"，卻不想是以這種方式。
次日清晨，安寧在廚房發現煲好的薑湯，旁邊攤開的筆記本寫著："寧寧感冒會先喉痛加羅漢果），討厭薑渣過濾三遍）..."她喝著完美的薑湯，直到嘗到自己的淚水。
金色沙灘上，小滿追逐著浪花撿貝殼。顧寒舟拄著手杖，在退潮的濕沙上寫下"安寧是我的光"。還未寫完，一陣海浪便吞沒了字跡。
"爸爸彆哭！"小滿突然跪在沙灘上，用撿來的貝殼排列出同樣的句子。陽光穿透浪花，在字跡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暈。
顧寒舟單膝跪在濕潤的沙粒中，捧起安寧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他的手指已不能穩定地握筆，卻在沙地上畫出了他們初遇時醫院的輪廓。
"記得嗎？"他聲音沙啞，"你跪在工地給我包紮，頭發上沾著蒲公英..."
安寧突然俯身親吻他顫抖的眼瞼。遠處海鷗鳴叫，蓋過了她哽咽的聲音："我記得，永遠都會。"
那天晚上，顧寒舟在"未來清單"第18項"帶小滿看海"旁邊，畫了個小小的太陽。
大學講台上，顧寒舟的右手需要壓在講台上才能勉強穩住激光筆。投影幕布顯示著星穹美術館的剖麵圖，他的聲音因激動而發顫："這種弧形梁架結構，靈感來自我太太的..."
教室後排突然傳來啜泣聲。安寧抱著模型材料站在門口，看著學生們偷偷抹眼淚——這已成為建築係公開的秘密，"顧教授的課要帶紙巾"。
課間，幾個女學生圍住安寧："師母，顧老師真的每天給您寫情書嗎？"
安寧笑著展示手機裡今早的照片——餐桌上用番茄醬畫在吐司上的愛心。自從顧寒舟無法流暢書寫，他就發明了各種"替代情書"：咖啡杯底的糖漬笑臉、浴室鏡子上的水汽塗鴉、甚至用降壓藥丸在床頭櫃擺出的"早安"。
"昨天更絕。"助教插嘴，"顧老師用3d打印了個微縮版師母包紮傷口的場景..."
回家的車上，顧寒舟疲憊地靠在妻子肩頭。安寧握著他日漸消瘦的手，想起徐醫師上周的歎息："記憶流失速度超出預期..."但此刻陽光穿過車窗，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光影，安寧突然覺得，能這樣相伴老去已是恩賜。
小滿十歲生日那天，顧寒舟送出一本自製立體書。翻開封麵，紙藝的星穹美術館拔地而起，轉動側邊齒輪，玻璃穹頂會隨日光變化顏色。
"這是爸爸媽媽第一次約會的地方。"顧寒舟引導女兒的小手觸摸凸起的紋理，"這頁是媽媽發現爸爸偷吃她布丁的餐廳..."
小滿翻到最後一頁卻是一片空白，困惑地抬頭。
"這裡等你來寫。"顧寒舟親吻女兒發頂，"比如...爸爸第一次教你畫建築圖？"
安寧背過身去整理蛋糕蠟燭，不讓父女看見自己的眼淚。她認得那些紙張——是顧寒舟發病初期畫的數百張草圖，當時她以為他在瘋狂工作，原來是在與時間賽跑，將記憶轉化為實體。
夜裡，她發現小滿偷偷在空白頁貼了張全家福，下麵歪歪扭扭地寫著："今天爸爸哭了，媽媽說是因為太幸福。"
結婚十五周年清晨，安寧在枕邊發現個檀木匣子。裡麵整齊排列著十五個玻璃瓶，每個瓶裡裝著一縷頭發，從烏黑到漸染銀霜，標簽寫著日期和簡短事件："寧寧剪短發，為了捐給癌症患兒第一根白頭發，在我第一次住院那天..."
梳妝台上放著對應的禮物——十五封未拆封的信，每封郵戳都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收件人全是"給未來的顧寒舟"。
"本來打算等我..."安寧哽咽著解釋，"等你不記得我的時候...再寄出來提醒你..."
顧寒舟將最粗的那縷白發繞在自己無名指上，打了個結："這是我見過最美的漸變色。"陽光透過窗簾，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未來清單"上——已完成的事項密密麻麻，而空白處又添了新字跡："第1001項：每天多愛寧寧一點。"
窗外，小滿在院子裡畫著新作品，畫板上是三個手牽手的簡筆小人，天空飄滿彩虹色的"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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