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裡的冰城老北風卷著雪沫子,董記商行的青磚門臉上凝著冰棱。兩架糞車停在當街,糞板子結著黃白冰碴,轅馬鼻孔噴著白汽直刨蹄子,驚得簷下麻雀撲棱棱撞碎冰淩,馬糞混著凍尿的騷臭味直衝腦門。
年豐抄著貂皮手悶子打簾出來:&34;哎呀周老弟,我想著你來不到了……可把哥哥等苦嘍!我可聽說……”他嘴裡不停,眼風卻不住往街麵上掃,&34;銀票早備得妥妥的,貨呢?&34;
&34;年掌櫃說笑,咱關裡爺們吐口唾沫是個釘!約好的事我咋能不來啊!&34;江河跺著腳上雪殼子,羊皮襖領子豎得老高,&34;昨兒個過老爺嶺才叫邪乎!道上血呼啦的斷胳膊腿、腸子心肺掛樹梢晃悠,我們的車把式嚇得尿了一褲襠,昨個兒做了一夜惡夢,說一閉眼就是地上一個酒糟鼻子的大腦袋衝他笑!對了,咱的人沒遇上吧?&34;江河心有餘悸的樣子。
年豐腮幫子咬出棱,肚子裡日娘操姥姥的不住地罵,隻恨自己玩了半輩子鳥卻被一隻家雀啄了眼。
可這老狐狸麵上不顯:“我咋沒瞅見咱貨在那兒呢?”
江河示意一下。
兩輛糞車外麵是木板子,淋淋漓漓還凍著尿漬和大便餎餷,兩個車把式卻不嫌臟,跳上去掀開木蓋,露出裡麵用鐵皮新打的糞廂子……十口柚木箱碼在糞裡麵!
封簽完整、箱體完整。
“年掌櫃,這一路比唐僧取經都難,現在貨交給你了,我可是不敢在這兒待了。”江河覷著年豐,“你把貨款給我拿上,晚上我在北滿旅館安排,咱喝一回,明天一早我就走!”
“沒說的,你老弟敞亮,我也不能含糊。”年豐臉上一鬆,“我這兒還有兩壇埋了二十年的老酒,帶過去你嘗嘗。我再給你踅摸點咱東北的人參鹿茸啥的一塊兒捎上,這東西在關內不好弄,都是好東西……”
說得江河眼裡直冒光:“年掌櫃,讓我說啥好呢,說好了晚上我等你!等回頭你到了雲城我給你好好安排……”
賬房先生出來,年豐從他手裡接過一張銀票遞給江河:“行,晚上邊喝邊嘮!”
銀票上的數字是滿圓,賬房瞧著江河接過去,眨巴著眼直肉疼。
江河走了。
十口箱子被夥計們運到了倉庫。
“掌櫃的,就這麼讓他把錢拿走了?”賬房的山羊胡子抖著,滿臉不甘。
“走?就怕他有命拿沒命花,派個人,號上他!”
半下午,江河溜溜達達出來買了好些東西,看樣子是準備路上用或帶回關內的,然後又溜溜達達回了北滿旅館,之後再沒有出來。
盯梢的人鬆了口氣:這傻麅子沒驚!
這個季節,東北的天黑的早,年豐得到手下彙報,帶了十幾個人浩浩蕩蕩殺奔北滿旅館。
自打江河逛街回來,江河門外一個服務員都站了倆點兒了,聽到樓道裡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趕忙迎上來:“年爺,人一直在!”
“duang”的一聲,江河的房門被撞開,在一個大胡子的帶領下,幾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拿槍衝了進去。
年豐站在門外抽著煙,等著看江河被灰頭土臉押出來、再搜出那張銀票的狼狽樣子……
“年爺,沒人!”大胡子叫。
年豐一個箭步衝進去。
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屋裡的東西整整齊齊,隻是順後窗拴著條繩子,直通北滿旅館後麵一條不起眼的巷弄……
氣得年豐直咬牙。
位於中央大街的馬迭爾旅館,江河換掉了身上的大棉襖二棉褲,下身是筆挺的毛呢長褲,深色西服外是件皮大衣,頭上是頂毛呢圓頂帽,戴著皮手套的兩個指頭夾著一本證件扔在櫃台上。
小伍子身上也是一身簇新的製服,亦步亦趨地提著一個包跟在江河身後。
服務台裡帥帥的男生為他們開了一個套間,雙手恭恭敬敬把證件遞還回來:“先生上二樓左轉最裡側右手是您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