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城頭垛口處,保安團丁們像炸了窩的馬蜂,亂哄哄地擠作一團,驚愕地指著城牆外側。幾杆老套筒慌亂地指向下方。順著他們驚恐的目光望去,謝隨安也倒吸了一口冷氣——一個矯健如豹的身影,正以驚人的速度緊貼著粗糙的城牆向上攀爬!
那人影穿著一身不起眼的灰布短打,依靠的是一條末端帶著猙獰鐵矛鉤的繩索!那矛鉤此刻正死死地咬在城垛的青磚縫隙裡。人影借著繩索之力,雙腿在城牆上猛蹬,每一次蹬踏,身體便向上竄升一大截。磚縫間的苔蘚和塵土簌簌落下,在陽光下揚起細微的塵埃。
“攔住他!快開槍!開槍!”保安團長聲嘶力竭地吼叫起來,自己也慌忙去拔腰間的駁殼槍。
城下的鹽民人群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動了,無數顆腦袋昂起,無數道目光聚焦在那個攀城的身影上。
灰衣人動作更快!就在幾個團丁手忙腳亂拉開槍栓、保安團長的槍口剛剛抬起的刹那,他雙臂爆發出最後一股力量,一個鷂子翻身,人已經穩穩地落在了城頭垛口之內!
“嘩啦!”七八條槍口瞬間對準了他,黑洞洞的,帶著死亡的氣息。警察局長也帶著幾個警察氣喘籲籲地擠了過來,舉槍的手微微發顫。
灰衣人落地無聲,像一片飄落的樹葉。他緩緩直起身,拍了拍沾滿塵土的手掌和衣襟,動作從容。麵對近在咫尺、足以將他打成篩子的槍口,平靜地掃過一張張驚魂未定的臉。
“複興社,雲省站,周江河,帶路,見你們謝縣長。”
保安團長拔槍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橫肉狠狠抽搐了一下。警察局長更是臉色煞白,喉結上下滾動,眼神裡瞬間填滿了驚懼。那些舉槍的團丁和警察,手指下意識地鬆開了扳機護圈,麵麵相覷,槍口不由自主地垂低了幾分。
謝隨安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複興社!南京的耳目!他們的人怎麼會在這裡?在這種時候出現?是禍是福?他強行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努力挺直了佝僂的背脊,用儘全身力氣維持著最後一點官威,聲音卻控製不住地發飄:“請……請……裡麵說話!”他側身讓開箭樓的窄門,做了一個僵硬的手勢。
城樓內室狹小而悶熱,彌漫著劣質煙草和汗液混合的酸腐氣味。一張瘸腿的方桌,幾把破舊的椅子,牆角堆著些雜物,便是這位一縣之尊此刻的“行轅”。謝隨安親自搬過唯一一把看起來還算完整的椅子,放在桌邊,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江……江長官?您請上座!卑職謝隨安,安南縣縣長。不知長官有何……有何訓示?”
江河沒有坐。他踱到那扇唯一能透氣的箭窗前,夕陽的餘暉給鹽民襤褸的衣衫和枯槁的麵容鍍上了一層悲壯的金邊。
江河背對著謝隨安,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
“謝縣長,城外的,不是暴民。是快要活不下去的百姓。”他緩緩轉過身,“鹽巡搶了他們的鍋,斷了他們的灶,奪了他們最後一口活命的鹽。你告訴我,他們還能往哪裡退?”
謝隨安額頭上瞬間又湧出一層油汗,他掏出手帕胡亂擦著:“江長官明鑒!卑職……卑職也難啊!省府嚴令彈壓,鹽務局那邊又……又催逼甚急!這鹽稅,是上頭的定例,這鹽務,是中央的章程…卑職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我……我……”他攤著手,聲音裡充滿了委屈和無助。
“章程?”江河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謝縣長,省府要你彈壓,可萬一彈壓不住呢?萬一這上萬人被逼急了,真豁出命去撞開了這安南城的大門……”
“南京城裡的諸公,需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的時候,”江河身體微微前傾,看著謝隨安瞬間失血的臉,“你說,他們會砍誰的腦袋來平息民憤?是遠在省城、手握重兵的省府主席大人?還是你這近在咫尺、守土有責的安南縣尊?”
謝隨安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連嘴唇都泛起了青灰。他隻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頭頂,四肢百骸都僵硬了。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穿著囚衣跪在斷頭台上的場景,看到了南京報紙上那觸目驚心的“庸官激變,就地正法”的大字標題!雙腿一軟,他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癱坐在身後的椅子上,椅子腿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江……江長官……”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卑職……卑職絕無此心啊!求長官……求長官教我一條活路!”
江河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放緩了語氣,帶著一種“為你著想”的誘導:“活路?路就在你腳下。”他從懷中掏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輕輕展開,平鋪在謝隨安麵前那張瘸腿的方桌上。
紙張不大,上麵用濃墨寫著三行字,字跡剛勁有力:
一、鹽巡即刻退出滑縣,永世不得入境!
二、取消所有鹽務局!
三、免收小鹽稅!
謝隨安的瞳孔驟然收縮,死死盯住那三行字,仿佛那是三條吐著信子的毒蛇。他猛地抬頭,失聲道:“這……這怎麼行?鹽務局是中央所設!小鹽稅乃省府定製!我……我若簽了,就是公然違抗上命!這……這和造反何異?”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尖厲起來。
“違抗?”江河俯下身,雙手撐在桌沿,將謝隨安籠罩在自己投下的陰影裡,聲音低沉而極具壓迫感,“謝縣長,簽了它,外麵幾千人立刻散去,安南城安然無恙,你的項上人頭,自然安穩地長在你的脖子上。至於上命……”他嘴角勾起一絲弧度,“南京的諸公,要的是一個‘平’字。隻要安南太平,省府無亂,誰會真的在乎你用了什麼手段?是彈壓的血腥,還是安撫的懷柔?他們隻要結果!而結果就是——安南無事!你謝縣長,保境安民有功!”
他直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渾身發抖的謝隨安,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簽!安南太平,你謝隨安就是功臣!不簽……”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向窗外那片越來越焦躁的人海,聲音冷得像冰,“外麵那幾千把怒火,還有南京城裡等著借人頭一用的刀子……謝縣長,你自己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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