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遠打斷了妹妹的話,把幾個沉甸甸的化肥袋子,
費力捆在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的破三輪車後座上,
又把那三千多塊錢,仔細揣進最裡麵的口袋,拍了拍,這才稍微安心一點。
天邊剛透出點蒙蒙亮,村裡還靜悄悄的。
孟遠一咬牙,使出吃奶的勁兒,蹬著那輛破三輪,車輪子碾過泥濘的土路,發出“嘎吱嘎吱”聲。
車上馱著的,是他全部的家當,更是他母親活下去的希望!
他得趕上最早一班,去市裡的長途車!幾十裡地,玩命蹬也得兩個鐘頭!
汗水很快濕透了身上那件舊褂子,黏糊糊地貼在背上。
胸口像著了火,喘氣都帶著血腥味兒,可他不敢停,也不敢慢。
腦子裡就一個念頭,像用燒紅的鐵棍烙上去的:
“賣掉!一定要賣夠錢!”
“媽,你撐住!等我回來!”
去市裡的路遠得很,那輛半新不舊的班車晃晃悠悠,跟隨時要散架似的,
車廂裡混雜著汗味、煙味、和各種說不清的味道......
孟遠緊緊抱著硌人的化肥袋子,感受著裡麵金屬的冰涼和沉重。
他心裡清楚,市裡那些收五金、倒騰金屬的市場,水深著呢!
各路牛鬼蛇神都有,坑蒙拐騙是家常便飯......
他一個半大孩子,愣頭愣腦地,扛著這麼多“硬通貨”闖進去,跟塊肥肉掉進狼窩沒啥兩樣!
一個不留神,就被人連皮帶骨吞下去,彆說救命錢,本錢都得搭進去......
可他沒得選。
為了母親的命,彆說狼窩,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得闖!
車窗外,天光大亮,田野和村莊飛快地向後倒退。
孟遠望著窗外,眼神熬得通紅,卻又異常的亮,像淬了火的鋼。
“既然老天讓我重活這一回,就他丫的不信這個邪!”
“這一關,必須過!”
“嗤——”
伴隨著一陣刺耳的刹車聲、和揚起的塵土,班車總算晃晃悠悠,停在了人聲鼎沸的市汽車站。
孟遠深吸了一口混雜著柴油味和塵土味的空氣,扛起那幾袋沉甸甸的希望,
邁開步子,朝著市裡最大的五金機電市場——那個龍蛇混雜的金屬交易江湖,大步走去。
市裡頭的五金機電市場,就在老城邊上一條又寬又亂的大街上。
九零年這光景,這兒可是附近幾百裡地,
甚至搭著外省邊兒的五金、機電、鐵疙瘩銅料的集散地......
剛進市場,孟遠的耳朵裡,就灌滿了雜七雜八的叫賣聲、二八大杠自行車的破鈴鐺聲、
還有拿大錘砸鐵家夥、用氧氣“呲啦”割鋼板的刺耳動靜。
空氣裡那股子機油味兒、鐵鏽味兒,再混上乾力氣活兒的臭汗味兒,熏得人腦門子發暈!
孟遠拿麻繩,勒緊了那幾個沉甸甸的化肥袋子,一頭紮進了這片烏泱泱的渾水裡。
眼珠子一掃,兩邊全是鋪子,掛著歪歪扭扭的招牌:
“前進五金”、“利民金屬回收”、“紅星電料行”……
門口胡亂堆著鏽跡斑斑的鐵板、發黑的銅線坨子、拆散了的電機殼子。
不少光膀子、一身油泥的漢子正掄著錘子、點著焊槍,在那兒叮叮咣咣地拆解,火星子亂濺......
這地方,明麵上是做買賣。
可暗地裡,啥黑心錢、糊塗賬都有!
坑蒙拐騙?那是家常便飯!短斤少兩?玩秤的猴子精著呢!
拿爛貨當好貨賣?眼皮子不亮就等著栽!
孟遠喉嚨發乾,硬是把那股子火燒火燎的急躁給摁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