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七年,仲夏六月望日前夜。蒼穹如墨洗,無一絲雲翳,唯有一輪近乎圓滿的皓月懸於中天,潑灑下清冷如霜的光輝,將大地萬物勾勒出清晰而銳利的輪廓,連最細微的草葉脈絡都仿佛鍍上了一層銀邊。風息微弱,拂過肌膚時帶著一種奇異的粘滯感,那是濕度盤踞在四成一的刻度上,雖未至悶熱難當,卻足以讓每一次呼吸都略顯沉重,衣料緊貼後背,滲出一層不易察覺的薄汗。氣溫停在二十度關口,本該是宜人的清涼仲夏夜,然而此時此刻,這精確的涼爽與微濕,卻像一層無形的薄紗,裹緊了庭院中凝固的空氣,將每一寸空間都壓得沉甸甸,令人心頭無端煩躁。
庭院中央,對峙的雙方宛如被月光釘死的雕像。一方,以葡萄氏姐妹為首。姐姐寒春,身姿挺拔如寒潭邊的青竹,一襲素色深衣,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澤,她那雙總是沉靜如古井的眸子,此刻正死死鎖在對麵的不速之客身上,深邃得仿佛要將其吸噬進去,原本穩定的指尖,正以一種幾乎無法覺察的幅度,輕輕撚動著袖口內側冰涼的絲綢襯裡。在她身側半步,是她妹妹林香代表著的存在——那不僅是血脈相連的妹妹,更是葡萄氏年輕一代的意誌象征。林香年紀尚輕,麵容還帶著幾分未褪的稚嫩,但此刻那雙圓睜的杏眼燃燒著毫不掩飾的憤怒火焰,緊抿的唇瓣繃成一條倔強的直線,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趙柳,這位以性情剛烈著稱的女子,已經將手按在了腰間佩劍的吞口之上,青銅的冰涼觸感絲毫未能平息她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的青白。她像一頭蓄勢待發的母豹,目光銳利得幾乎要在益中的身上剜出洞來。而耀華興,這位素來以智計和韌性聞名的女性,眉頭緊鎖,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她的視線沒有死死鎖定益中,而是飛快地在己方眾人、庭院可能的退路、以及對麵那個深不可測的身影之間來回掃視,大腦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試圖在絕境中鑿開一絲縫隙。
她們的對麵,站著兩位年輕公子。三公子運費業,英俊的臉上此刻血色儘褪,呈現出一種難看的灰白,他握著佩劍的手在寬大的袖袍下微微顫抖,冷汗清晰地順著他鬢角的發絲滑落,滴在肩頭的錦緞上,洇開一小團更深色的印記。他試圖挺直腰背,維持世家公子的體麵,但那僵硬的姿態和閃爍的眼神,無不泄露著內心巨大的恐懼。而公子田訓,這位素以穩重多謀著稱的年輕人,此刻成了眾人目光交替聚焦的錨點。他的臉色同樣凝重,但那份凝重下掩藏著運費業所沒有的、近乎冷酷的清醒。他緊抿著薄唇,下頜線繃得像拉滿的弓弦,寬闊的額頭下,那雙深邃的眼眸死死釘在益中身上,仿佛要穿透那層神秘的麵紗,洞悉其內裡蘊含的可怕力量。他沒有發抖,沒有流汗,唯有一股沉重的壓力,如同實質般壓在他的雙肩上——他是此刻眾人心中最後的屏障,是混亂中僅存的理智之光。
這死寂般的、令人窒息的平衡,被一個突兀傳來的聲音驟然打破。
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慵懶笑意,穿透凝滯的空氣鑽進每個人的耳膜,卻冷得像臘月裡刮骨的風:“你們,”那聲音頓了頓,像是在欣賞獵物徒勞的掙紮,“能逃哪去?”
“唰!”如同無形的鞭子抽過,趙柳的劍驟然出鞘半尺,寒光在月色下刺目一閃。耀華興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急劇收縮。寒春撚動絲綢的手指瞬間停滯,林香憤怒的火焰被這突如其來的冰冷澆得微微一滯。運費業更是驚得渾身一顫,幾乎要向後踉蹌一步,全靠田訓不動聲色地向前微微傾身,如磐石般穩住陣腳。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瞬間聚焦在聲音的源頭——庭院角落的影翳之下。一個人影緩緩踱步而出,踏入清冷的月光之中。來人一身深青近黑的勁裝,沒有任何繁複的紋飾,簡潔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他的麵容在月色下顯得異常清晰,卻又籠罩著一層難以言喻的疏離感。五官尋常,唯有一雙眼睛,深邃得如同兩口不見底的寒潭,目光掃過眾人時,不帶半分殺氣,卻蘊含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貓戲老鼠般的殘酷漠然。
“沒錯,”他嘴角勾起一個淺淡到幾乎沒有的弧度,目光在公子田訓臉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格外欣賞這位年輕公子眼中那份竭力維持的鎮定,“這個人,正是益中。”
他站定,身體放鬆的姿態與庭院中緊繃的氣氛形成刺目的反差。他的視線緩緩掃過驚怒交加的葡萄氏姐妹和趙柳,掃過竭力維持體麵卻瀕臨崩潰的運費業,最終又落回瞳孔深處風暴湧動的公子田訓臉上。
“你們能逃到哪去?”他重複了一遍,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錐,砸在每個人緊繃的心弦上,“我,”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澄清,“雖然不是刺客演淩的人……”
眾人心頭尚未因這句“澄清”而稍緩,他接下來的話,卻像一道無形的驚雷,轟然炸響在靜謐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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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是淩族。”益中的語調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卻重逾千鈞。他吐出這三個字時,眼中那潭深水終於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獵食者的幽光,“不會看著你們,”他頓了頓,目光如冰冷的針,逐一刺過寒春、林香、趙柳、耀華興、運費業,最後定格在田訓眼中翻騰的驚濤駭浪上,“阻斷我們淩族的計劃的。”
“淩族!”這兩個字如同淬毒的楔子,狠狠釘入在場每個人的心臟。葡萄氏姐妹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眼神交彙間是難以置信的沉重。趙柳按在劍柄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咯咯”聲。耀華興的眉頭鎖得更緊,大腦中飛速檢索著關於這個神秘而強大、行事詭秘莫測的古老勢力的所有支離破碎的傳聞,每一個信息碎片都伴隨著血腥與毀滅的陰影。運費業臉上的最後一絲血色也徹底褪儘,隻剩下死灰般的恐懼,“淩族……怎麼會是淩族……”他失神地喃喃,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身體篩糠般抖動著,仿佛下一刻就要癱軟下去。這個名號帶來的壓迫感,遠超一個武功高強的刺客。
公子田訓的瞳孔驟然縮緊成針尖大小!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刹那凝固、倒流。淩族!這個沉甸甸的名字,代表著遠比刺客演淩更龐大、更古老、更難以揣測的恐怖陰影。他們的觸角延伸至何方?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眼前這個自稱益中的男人,在淩族中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實力……深不可測!性格……詭譎難辨!巨大的未知如同深淵張開巨口,瞬間吞噬了他之前基於“刺客”身份所做的一切預判和僥幸。冷汗,終於無法抑製地從他額角滲出,沿著緊繃的太陽穴緩緩滑落,帶來一陣冰涼的癢意,他卻連抬手擦拭的力氣都仿佛被抽空了。情況,何止是不妙?簡直是絕境!致命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順著脊椎一路蜿蜒而上,死死纏繞住他的脖頸。
益中似乎很滿意自己話語造成的效果。他欣賞著眾人臉上那瞬間凍結的驚駭、絕望和難以置信,像是在欣賞一幅絕佳的風景。他向前隨意地踏出一步,姿態依舊鬆弛,仿佛隻是在自家花園散步。然而這一步,卻如同踏在眾人繃緊到極致的心弦上。
“嗬,”一聲輕蔑的嗤笑從他唇齒間溢出,打破了他自己營造的沉重寂靜。他抬起一隻手,沒有指向任何人,隻是隨意地轉動了一下手腕,骨節發出幾聲清脆的“哢吧”輕響,在死寂的庭院中顯得格外刺耳。那動作漫不經心,卻帶著一種玩弄獵物於股掌之間的殘酷優雅。
他的目光,越過驚魂甫定、臉色慘白的運費業,越過如臨大敵、劍拔弩張的趙柳,越過眼神交織著憤怒與沉重憂慮的葡萄氏姐妹,最終,如同兩道冰冷的探針,牢牢鎖定了人群核心——那位雖然冷汗涔涔卻依舊挺立、眼神深處風暴翻湧的公子田訓。
嘴角扯開一個更明顯、也更冰冷的弧度,仿佛夜梟展開的黑色羽翼。
“來呀,”益中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種刻意挑釁的昂揚,如同戰鼓擂響在空曠的戰場,每一個字都敲打在眾人緊繃的神經上,“與我單挑呀!”
他手臂倏然抬起,食指筆直指向公子田訓的鼻尖!動作快如閃電,帶著毋庸置疑的壓迫感和濃烈的、赤裸裸的羞辱意味。那指尖仿佛凝聚了庭院中所有的月光和寒意,帶著摧毀一切的挑釁。
“你!”他的聲音如同寒風刮過冰麵,“不是他們最後的倚仗嗎?不是最清醒的那一個嗎?站出來!讓我看看,所謂的世家麒麟兒,在真正的力量麵前,能有幾分斤兩?”
話音落下,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如同無形的浪潮,驟然以益中為中心擴散開來!那並非僅僅是物理層麵的殺氣,更像是一座無形的大山驟然降臨,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空氣仿佛瞬間變得更加粘稠稀薄,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院中幾片本已搖搖欲墜的樹葉,竟無聲無息地從枝頭飄落,還未沾地,便被這股無形的力場碾碎成齏粉,消散在月光中。寒意不再是來自微濕的空氣,而是從骨髓深處透出,瞬間凍結了所有人的四肢百骸。趙柳悶哼一聲,強行穩住身形,按在劍柄上的手卻因抵抗這股壓力而微微顫抖。寒春和林香臉色發白,不由自主地互相靠近了一步。耀華興感覺自己的思維仿佛都遲緩了半拍,巨大的壓力讓她連呼吸都感到滯澀。運費業更是雙腿一軟,若非田訓眼疾手快,用肩膀不動聲色地將他猛地抵住,他幾乎要當場跪倒在地。即便如此,運費業的身體依舊如同篩糠,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眼神渙散,恐懼已徹底將其吞噬。
公子田訓首當其衝!當那根手指點向他麵門時,一股幾乎化為實質的冰冷鋒銳之氣驟然襲來,刺得他眉心劇痛,眼前甚至出現了片刻的恍惚。一股沛然莫禦的沉重力量轟然撞在他的精神意誌之上,如同巨錘砸向頑石!他悶哼一聲,腳下紋絲不動的地麵仿佛瞬間變成了波濤洶湧的海麵,身形不可避免地劇烈一晃,額角剛剛滑落的冷汗瞬間變得冰涼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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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阱!”這個念頭如同燒紅的烙鐵,帶著尖銳的疼痛和絕對的清醒,狠狠地烙印在他飛速運轉的大腦皮層最深處!無需推理,這是來自無數次生死磨礪和家族嚴苛訓練所鑄就的、近乎本能的危機直覺!
為什麼單挑?益中的實力如淵似海,深不可測!對方是淩族的人,其手段、功法、底牌……一切的一切都籠罩在厚重的迷霧之中。未知,即意味著絕對的致命!貿然迎戰,無異於將自己赤裸裸地投入一個精心布置的、充滿致命尖刺的捕獸夾!
對方為何點名自己?不正是因為他田訓是此地眾人最後的理智支柱,是抵抗的核心嗎?一旦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對方以未知的手段摧枯拉朽般擊敗甚至擊殺,剩下的葡萄氏姐妹、趙柳、耀華興,乃至已經嚇破膽的運費業,其抵抗意誌將在瞬間土崩瓦解!恐懼會像瘟疫一樣蔓延,將他們徹底吞噬。對方要的,絕不僅僅是他田訓的性命,而是以此雷霆手段,徹底碾碎在場所有人反抗的勇氣和希望,達到其所謂的“不阻斷淩族計劃”的目的!
絕對不能上當!田訓的牙齒死死咬住口腔內壁,鐵鏽般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尖銳的疼痛刺激著他強行穩住幾乎要崩斷的神經。他強行壓抑住因巨大壓力和憤怒而急促起伏的胸膛,將一口翻湧到喉頭的腥甜死死咽下。汗水已經浸透了貼身的內衫,冰冷地貼在後背上。
怎麼辦?退?身後是葡萄氏姐妹、趙柳、耀華興,還有幾乎癱軟的運費業!這庭院看似開闊,實則退路……在這樣一個恐怖未知的對手麵前,退路是否存在都是疑問!對方那句“你們能逃哪去”絕非虛言恫嚇!對方既然敢孤身現身,必然有著絕對的把握封鎖此地!硬拚?那更是正中對方下懷!自己的生死是小,一旦崩潰,所有人立刻萬劫不複!
向耀華興她們那邊靠攏?尋求聯手?田訓眼角的餘光飛快地掃過耀華興。隻見她雖然臉色同樣蒼白,嘴唇緊抿,但那雙清亮的眼眸中,焦慮之外,更多是一種近乎燃燒的思考和決斷!她的視線沒有停留在益中身上,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儀器,高速掃描著整個庭院的地形——假山石後是否有可利用的陰影?回廊的轉角能否提供短暫的庇護?地麵鋪陳的青石板是否牢固?月光的角度如何?每一處細節都可能在瞬間成為生死一線的關鍵!
趙柳!趙柳的劍已經出鞘!劍鋒在月光下流動著森然的寒芒,微微顫動的劍尖指向益中,顯示著她內心的狂瀾,但同時,也凝聚著她玉石俱焚的決絕!她整個人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力量積蓄在足尖與腰胯,眼神銳利如鷹隼,死死鎖定益中的咽喉、心臟等要害。她在尋找,哪怕隻有一絲縫隙,一個破綻!她準備著,隻要田訓或者耀華興一聲令下,或者益中稍有異動,她就會毫不猶豫地燃燒自己,爆發出最淩厲、最不顧一切的舍命一擊!為其他人爭取一線渺茫的生機!
葡萄氏姐妹……寒春的眼神沉痛而決絕。她輕輕握住了妹妹林香的手,那並非尋求安慰,而是在傳遞一種無聲的、屬於葡萄氏血脈深處的堅韌。她的手心冰涼,但握得異常用力。她在對田訓微微搖頭!那眼神傳遞著清晰的信息:不可力敵!犧牲無謂!必須智取!林香緊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她強行壓下沸騰的憤怒和恐懼,緊緊回握住姐姐的手,作為葡萄氏年輕一代的代表,她不能崩潰!她清澈卻帶著怒火的眼睛,同樣在飛速地觀察著,尋找著可能的生機。
而運費業……田訓心中一陣苦澀。這位三公子此刻癱軟地靠在他身上,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眼神渙散空洞,嘴裡無意識地發出意義不明的嗚咽,恐懼已經完全摧毀了他的意誌和思考能力。他不僅無法成為助力,反而成了一個沉重的、隨時可能失控的累贅!
將這些信息在電光火石間納入腦海,田訓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巨大的、冰冷的手狠狠擠壓,幾乎要停止跳動。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從腳底一寸寸漫延上來,試圖吞噬他最後的理智。每一個方案在腦海中閃現的瞬間,都被益中那深不可測的實力和無形的恐怖威壓撕扯得粉碎!強攻?聯手?帶著累贅尋找退路?哪一條似乎都指向死路!益中那帶著殘酷戲謔的眼神,仿佛早已
未完待續,請等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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