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七年,六月十六日,巳時初刻)?
公元七年六月十六日的陽光,慷慨地潑灑在這片蔥鬱的林間空地上。時辰剛過巳時上午九點),日頭尚算溫和,將斑駁的金色光點投映在茵茵綠草和低矮的灌木叢上。空氣澄澈,帶著初夏特有的清新與泥土、草木蒸騰出的微腥氣息。氣溫適宜,約莫二十二度,體感既不燥熱也不寒涼。濕度保持在五成上下,這使得林間的風拂過麵頰時,帶著恰到好處的微潤,既不至於黏膩,又不會過於乾燥。幾隻不知名的雀鳥在高高的樹冠層間跳躍鳴囀,清脆的啁啾聲時遠時近,反襯得林下這片空地愈發寂靜緊繃,仿佛無形的弦被拉到了極致,下一刻便要錚然斷裂。
在這片人為踩踏出的空地中央,對峙的雙方如同凝固的雕塑,隻有眼神與呼吸暴露著內在的洶湧暗流。
一側,是幾位風姿各異的女子。為首的葡萄氏-寒春,身姿挺拔如修竹,麵容清冷似凝霜,一雙鳳眸沉靜如古井深潭,此刻正微微眯起,銳利的目光如同無形的針,刺向對麵那個剛剛收回手掌的身影。她的胞妹,代表葡萄氏-林香出席的林香代表,年紀稍輕,眉眼間與寒春有七分相似,卻少了幾分冰寒,多了幾分靈動與不易察覺的警惕,她緊抿著唇,身體微微前傾,像是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站在寒春稍後側的趙柳,氣質溫婉內斂,此刻秀眉緊蹙,流露出深深的憂慮和不解,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袖一角。另一位女子耀華興,則顯露出截然不同的氣質,她眉宇間英氣勃勃,眼神淩厲,帶著毫不掩飾的憤怒與鄙夷,像一頭被激怒的雌豹,目光灼灼地鎖定著那個動手的男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去將其撕碎。這四位女子,如同四朵凜然綻放於荊棘之中的奇花,共同麵對著眼前的驟雨狂風。
她們的對麵,站著兩位氣度不凡的男子。公子田訓,身姿挺拔如鬆,麵容俊朗,此刻卻眉頭深鎖,眼神複雜地凝視著被打的人,又警惕地掃視著對方召出的伏兵,他的嘴角抿成一條剛毅的直線,透露出內心的凝重與壓抑的怒意。而剛剛動手的三公子運費業,則是一副倨傲之色,他收回的那隻手掌似乎還殘留著方才擊打的力道與觸感,微微活動了一下修長的手指,下頜微抬,眼神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一絲因對方反常反應而產生的、不易察覺的陰霾。他站在那裡,猶如一頭收起利爪卻隨時可能再次暴起的猛獸。
風暴的中心,是被扇了一巴掌的益中。
那一記耳光,力道十足,清脆響亮,在寂靜的林間如同驚雷炸響,驚飛了附近幾隻膽小的鳥兒。益中的頭被狠狠打偏,左側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紅腫起來,一個清晰的五指印痕赫然浮現,皮膚下的毛細血管破裂,帶來火辣辣的刺痛感,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針在同時紮刺。嘴角一絲鹹腥悄然滲入,舌尖嘗到了淡淡的鐵鏽味。然而,預想中的暴怒、羞憤、厲聲咆哮或是立刻反擊並未出現。
時間仿佛凝固了片刻。
益中被扇偏的頭顱,以一種近乎慢鏡頭的姿態緩緩轉正。就在他的臉龐完全轉回,迎向眾人或驚愕、或鄙夷、或憤怒、或探究的目光時,一個極其詭異的弧度在他紅腫的嘴角緩緩拉開。那不是痛苦的抽搐,不是強裝的鎮定,而是一個……笑容。一個溫和平靜,甚至帶著幾分寬和與……了然的笑意。這笑容在他紅腫扭曲的半邊臉上綻開,猶如冰麵上驟然裂開的罅隙,詭異得令人心底發寒。他甚至還抬起那隻未受傷的手,看似隨意地用指腹輕輕碰了碰腫脹發熱的顴骨,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貴的瓷器,眼神裡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怒火,反而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在胡鬨。
這匪夷所思的反應,如同投入滾油中的冰塊,瞬間在空氣裡激起了無聲的爆裂。
耀華興英氣的眉毛幾乎要倒豎起來,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她幾乎是咬著牙低吼道:“他…他竟然還笑得出來?!”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惡心與憤怒。趙柳絞著衣袖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擔憂地望向寒春和林香代表,嘴唇無聲地蠕動了一下,終究什麼也沒說出口。林香代表的靈動眼眸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被更深的警惕取代,身體下意識地繃得更緊。寒春清冷的眸光微微一凝,落在益中那詭異的笑容上,仿佛要穿透這層麵具,直視其下隱藏的深淵。她的眼神更深沉了,如同結冰的湖麵下湍急的暗流。
公子田訓的眉頭鎖得更緊,眼中疑惑與戒備交織。運費業臉上的倨傲之色則凝固了一瞬,隨即被一層更深的陰鷙所覆蓋。他不喜歡這種感覺——這一巴掌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對方非但沒有預期中的崩潰或失控,反而用一種近乎憐憫的姿態化解了他的攻擊。這比激烈的反抗更讓他感到煩躁和一絲……不安。他冷哼一聲,微微抬起下巴,用一種更顯刻薄的語氣道:“裝模作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益中,莫非你今日轉了性,要做那唾麵自乾的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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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這尖銳的諷刺和眾人各異的目光,益中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依舊是那副溫和得令人不適的模樣。然而,他的內心深處,卻正經曆著一場無聲的海嘯與極致的冰封。
不行!
這警告如同一聲銅鑼在顱內敲響,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臉頰火辣的痛感清晰地提醒著屈辱,血液似乎都湧向了頭部,叫囂著要衝垮理智的堤壩。憤怒、暴戾、嗜血的衝動像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他的心臟,想要將他拖入失控的深淵。
絕對不行!情緒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另一個聲音,冰冷、堅硬、如同淬火的鋼鐵,在咆哮的意識風暴中心矗立。
一旦我生氣,一旦我暴露真實的憤怒,出手就會變形,力量就會失控!他清晰地剖析著,如同一個冷靜的工匠在拆解一件危險的器械。他們會看到什麼?他們會看到一個被輕易激怒的莽夫,一個被情緒支配的弱者!憤怒會蒙蔽我的判斷,會讓我忽視周遭的陷阱,會讓我在關鍵的交鋒中露出致命的破綻!這痛,這辱,正是他們想要的!他們想看我失態,想看我像個瘋子一樣撲上來撕咬!
暴露弱點?那是自尋死路!這個念頭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沸騰的怒意深處,帶來一陣悚然的清醒。在這些人麵前,任何一個微小的破綻,都可能成為日後被無限放大、精準打擊的靶心。此刻的憤怒,就是親手奉上的刀刃!
冷靜下來!理性!必須絕對的理性!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嘶吼著,如同苦行僧在懸崖邊默誦經文。所有的怒火、所有的恥辱、所有翻湧的殺意,都被這股強大的意誌力強行壓縮、凝固、再壓縮,最終封存在靈魂最幽暗的角落,隻留下表麵那層完美無瑕、溫潤如玉的假象。這個過程痛苦無比,仿佛將滾燙的熔岩灌入冰模,但他做到了。眼神深處那最後一絲波動的戾氣也被徹底抹平,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平靜。
麵對現實,以最有效的方式回應。羞辱本身毫無意義,達成目的才是唯一真理。
於是,在外界看來僅僅是一瞬的沉默之後,益中輕輕籲出一口幾乎微不可察的氣息,仿佛隻是拂去一粒塵埃。他紅腫的臉上,那抹溫和的笑意未曾褪去半分,反而似乎更“真誠”了一些。他開口了,聲音不高,語調平穩,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輕鬆感,與他臉上的傷勢形成了刺目的反差:
“嗬,”一聲輕嗤,如同羽毛拂過緊繃的弓弦。“你們這些人……”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對麵的男女,那眼神仿佛在欣賞一群被困在精美籠中的雀鳥,“除了仗著人多躲在暗處放放冷箭,還能怎樣?”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讓這句話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擊在對方緊繃的神經上。然後,他微微抬起下頜,眼神裡流露出一種近乎憐憫的、高高在上的優越感,目光重點落在了剛剛動手的運費業身上:
“我剛才……”他故意拖長了語調,仿佛在回味某個有趣的失誤,“不過是沒有使出全力,想看看你們究竟有多少斤兩罷了。”
接著,他聳了聳肩,動作隨意而自然,仿佛隻是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非自己剛剛遭受的掌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