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年6月20日,上午,晴。?
烈日毫無保留地傾瀉著它的威嚴,天空是那種令人窒息的、褪了色的鈷藍,沒有一絲雲彩膽敢遮蔽它的光芒。空氣沉重而凝滯,仿佛被無形的火焰炙烤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人的溫度與乾燥的塵土味。懸在天空正中央的太陽,像一顆燒得白熾的炭球,無情地榨取著大地最後一絲水分。溫度計的水銀柱固執地停在三十四攝氏度的高位,而五十八的濕度,則像一層無形的濕熱裹屍布,緊緊纏繞在每一個人裸露的皮膚上,汗珠剛滲出毛孔,還未來得及滾落,便被貪婪的空氣舔舐殆儘,隻留下一層粘膩的鹽霜。
在這片被烤得發白的土地上,一個猙獰的豁口撕裂了地表。
這是一個巨大的、深不可測的洞口。
它突兀地出現在一片相對平緩的礫石坡上,邊緣犬牙交錯,布滿了風化和撞擊的痕跡,如同一張通往地獄深淵的巨口。洞口直徑約有十丈,向下望去,光線被迅速吞噬,視野在深入幾十米後就徹底斷絕,隻剩下濃得化不開、仿佛能吸收一切聲光的純粹黑暗。洞壁陡峭異常,近乎垂直,嶙峋的岩石在幽暗中閃爍著不祥的濕冷光澤。一股陰冷的、帶著濃重土腥和岩石腐朽氣息的氣流,從這深淵之喉中幽幽湧出,與地表灼熱滾燙的空氣激烈碰撞,在洞口形成一圈微弱卻清晰可辨的旋風,卷起細小的碎石和塵埃打著旋兒落下。
洞口邊緣,一群人或坐或站,形容枯槁,狼狽不堪。
葡萄氏的長女,寒春,靠在一塊被曬得滾燙的大石上,原本素淨的衣裙此時沾滿了泥土和汗漬,緊緊貼在身上。她臉色蒼白,嘴唇因缺水而乾裂起皮,額頭上密布著細密的汗珠,順著她清秀卻因疲憊而顯得線條緊繃的臉頰滑落,在下頜處彙聚,滴落在滾燙的石麵上,瞬間消失不見。她妹妹,葡萄氏的林香,年紀更小些,此刻正蜷縮在姐姐身邊,小小的身體微微發抖,不知是恐懼還是脫力。她那雙總是靈動活潑的大眼睛失去了神采,空洞地望著腳下那吞噬光線的黑暗深淵,長長的睫毛上甚至還掛著未乾的淚痕。
趙柳,另一位女性代表,背對著洞口,警惕地向外張望。她身形矯健,此刻也顯得疲憊,汗水浸透了鬢角,幾縷碎發粘在臉頰。她緊抿著唇,一手撐著膝蓋,一手搭在腰間短刀的刀柄上,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洞口外那片被熱浪扭曲的、光禿禿的荒野。
男性代表的狀態同樣糟糕。
公子田訓,出身尊貴,此刻的華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破損不堪。他靠在一塊巨石上,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粗重的喘音,仿佛破舊的風箱。他望著洞口深處那片未知的黑暗,眼神裡充滿了絕望與不甘。三公子運費業,年輕氣盛的臉上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隻剩下難以掩飾的暴躁和不耐煩,他焦躁地在狹窄的洞口邊緣踱步,每一次落腳都踢起一片碎石,滾落深洞,許久聽不到回音。
耀華興,女性代表,年紀稍長,顯得沉穩些,但也眉頭緊鎖,正用一塊還算乾淨的布條,費力地替公子田訓包紮手臂上一道被岩石劃破的傷口。汗水順著他剛毅的臉頰流下,滴在田訓的手臂上。
“不行……還是不行……”耀華興包紮完畢,疲憊地歎了口氣,聲音嘶啞,“我們試了所有方向,所有可能……這該死的洞,像個迷宮,或者說,根本就沒路!下麵除了黑暗和嶙峋的怪石,什麼都沒有!退路被封死,前進無門……”他絕望地指了指腳下那片深不見底的幽暗,“我們被困在這裡了……唯一的‘出口’,就是這能摔死大象的深淵。”
絕望如同洞口湧出的寒氣,滲透到每個人的骨子裡。他們並非沒有嘗試尋找出路。就在幾個時辰前,他們還滿懷希望地在洞內曲折狹窄的岩窟縫隙中穿行,敲打著每一麵岩壁,探尋著每一條暗河的流向,點燃火把試圖驅散濃稠的黑暗找尋隱藏的通道。然而,徒勞無功。錯綜複雜的天然甬道最終都指向死胡同,或是垂直向下、根本無法攀爬的斷崖。這深入地下的龐大洞穴係統,此刻像一個精心設計的牢籠,將他們牢牢鎖死在地底深處。
更糟糕的處境,來自頭頂。
洞口上方,並非空無一物。在那灼熱的、翻滾著熱浪的洞口邊緣之外,距離他們垂直高度幾十米的地平線上,影影綽綽的身影晃動。
那裡,守著一群人。
為首者赫然是益中和刺客演淩。他們的身影在刺目的陽光和升騰的地表熱浪中顯得有些扭曲變形,如同蟄伏在沙漠裡的毒蠍。人影綽綽,粗略看去,竟有數千之眾!他們裝備精良,刀槍在烈日下反射著刺眼的寒光,無聲地封鎖了這片區域。他們沒有立刻下來,隻是居高臨下,冷冷地俯視著洞口,如同一群耐心的禿鷲,等待著獵物自行崩潰,或者做出愚蠢的舉動。
益中站在最前方,臉上帶著一種貓抓老鼠般的殘忍笑意,目光穿透幾十米的垂直距離,精準地鎖定在下方洞口邊緣那幾個渺小的身影上。演淩如同一道危險的陰影,沉默地立在他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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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成這種僵持局麵的原因有兩個,冰冷而致命。
第一,便是這令人絕望的深度。幾十米的垂直落差,洞壁光滑陡峭,幾乎無處著力。從這個高度摔下去,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隻會變成深淵底部一灘模糊的血肉。
第二,便是困在洞口的寒春、田訓等人自身的狀態。長時間的奔波、脫水和精神的高度緊張,早已榨乾了他們的體力。他們虛弱不堪,連站穩都需竭力,更遑論攀爬這如同天塹般的陡峭洞壁突圍?即使沒有上方虎視眈眈的敵人,他們也無法憑借自己的力量從這裡爬出去。
現實殘酷得像洞口邊緣滾燙的碎石,烙得他們心底生疼。他們既無法下去探索那虛無縹緲的“生路”如果深淵底部真有路的話),更無法上去直麵那數千把明晃晃的刀槍。進退維穀,坐困愁城!唯一的優勢,竟是這致命的深度暫時阻擋了敵人的腳步。但這優勢,又能維持多久?
時間在絕望和酷熱的雙重煎熬中緩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鈍刀割肉,消耗著眾人本就微弱的精力與意誌。頭頂的敵人沉默著,那種無聲的壓力比任何喧囂都更令人窒息。洞內的陰冷與洞外的酷熱在洞口交彙,形成一種詭異的氣候,折磨著每個人的神經。
寒春的目光,悄然掃過身邊氣息奄奄的妹妹林香,掃過強撐著警戒卻難掩疲憊的趙柳,掃過陷入沉默絕望的田訓、運費業和耀華興。她緊抿著乾裂的嘴唇,一個念頭,一個極其冒險、卻又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念頭,在她心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蕩起越來越強烈的漣漪。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被餓死渴死,就是等敵人想出辦法下來,將他們屠殺殆儘。必須有人……去做點什麼。
她深吸了一口帶著土腥味的陰冷空氣,那氣息刺得她肺葉生疼。她用儘全身力氣,讓自己看起來隻是挪動了一下疲憊的身體,靠近了趙柳。手指極其輕微地在趙柳撐在膝蓋的手背上,用隻有兩人能懂的暗號,快速地點了三下。趙柳身體微微一僵,警戒向外張望的動作沒有絲毫變化,但眼角的餘光迅速瞥向了寒春。
寒春的眼神異常明亮,帶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決絕,無聲地傳遞著信息:不能坐以待斃!我們要走!不是拋棄,是去找援兵!趙柳瞳孔微縮,瞬間理解了寒春的意圖。她目光極快地掃過沉浸在各自絕望情緒中的田訓、運費業和耀華興,又看了看年幼體弱的林香。讓林香留下?不,絕對不行!這孩子沒有自保之力,留在這裡結局可想而知。必須帶上她!趙柳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下頜,幅度小到幾乎無法察覺,眼神回應:明白,帶上林香。
說服林香無需言語。寒春隻是緊緊握住了妹妹冰涼顫抖的小手,傳遞了一股堅定的力量。林香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到姐姐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決斷,儘管恐懼依舊,卻下意識地選擇了絕對的信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回握住姐姐的手。
機會在哪裡?上方是死路。唯有下方這片令人恐懼的黑暗深淵……的邊緣。寒春在剛才看似無意地挪動位置時,目光早已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反複掃視過腳下那片陡峭的洞壁。在一處巨大懸垂岩塊的陰影遮蔽下,距離他們立足平台下方約兩丈的位置……那裡的岩壁似乎並非完全垂直,隱約能看到一條極其狹窄、如同被巨斧劈砍出的細小裂縫,斜斜地、曲折地向深邃的岩層內部延伸!那裂縫太細小,太不起眼,又被上方突出的岩石完美遮擋,若非寒春刻意尋找,根本無法發現。它絕不可能是主路,甚至算不上一條“路”,隻是一個可能存在的、未被敵人和他們此前探索發現的、通向未知方向的岩層縫隙!它是否通向外麵?無人知曉。但它至少……不是死路!這是唯一的賭注!
頭頂的益中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他踱步到洞口邊緣,對著下方喊道:“下麵的朋友!想好了嗎?是自己爬上來束手就擒,還是等著我們送你們一程?這洞再深,也總有辦法填平的!哈哈哈……”他囂張的笑聲在洞壁間回蕩,顯得格外刺耳。刺客演淩無聲地抽出了腰間的匕首,寒光一閃。
就是現在!敵人的注意力被益中的喊話吸引了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