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七年七月三十至八月十二·記朝)
公元七年八月初八,東薩維蘭舊都,宿長城。未時下午三點),氣溫:二十九攝氏度。?
久違的乾燥。?濕度:三十二。?風不再是南方的粘稠熱浪,而是裹挾著砂礫和遠方山巒草木氣息的乾爽氣流,吹拂在被烈日曬得滾燙的城牆上、焦黑的木料上、乾涸的血跡上。天空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淡藍,飄著幾縷稀薄的白雲。空氣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屍體腐敗的惡臭並未完全消散,但在這持續的乾燥和季風下,已被衝淡、糅合,變成一種更複雜的、如同鐵鏽混合著劣質硝石的戰場餘味,沉澱在每一寸焦土和殘垣斷壁的縫隙裡。
宿長城,這座曾經雄踞東薩維蘭平原的石頭巨獸,此刻已淪為一片巨大的、冒著嫋嫋餘煙的墳場。宏偉的包磚城牆多處坍塌,巨大的缺口如同被天神用巨斧劈開,裸露出內部夯土的慘黃色。城門樓化作一堆扭曲燃燒後的焦黑木炭和碎裂石塊。曾經繁華的街道被攻城器械砸出的深坑、倒塌的房屋廢墟、散落斷裂的兵器旗幡、以及層層疊疊來不及處理的敵我雙方士兵的屍體所堵塞。烏鴉成群結隊在低空盤旋,發出刺耳的聒噪,黑壓壓的如同一片移動的喪帷。
時間回溯:七月三十日,宿長城,破城日。?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浪如同實質的海嘯,狠狠拍擊在宿長城最後一道搖搖欲墜的城防上!
“殺——!!!”
“破城!破城!!”
無數記朝士兵的麵孔在煙塵、汗水和血汙中扭曲變形,隻剩下噬人的眼睛和嘶吼的嘴。他們如同決堤的狂潮,順著雲梯、衝車撞開的缺口、甚至用同伴屍體堆砌的斜坡,瘋狂地湧入這座象征東薩維蘭最後尊嚴的都城!刀光在煙塵中閃爍,帶起一蓬蓬滾燙的血雨!矛戈凶狠地捅刺,發出沉悶的噗嗤聲!瀕死的慘叫、絕望的哀嚎、兵器撞擊的刺耳銳響、房屋燃燒的劈啪爆裂……所有聲音混合成地獄的轟鳴!
城頭的抵抗在絕對的數量優勢麵前,脆弱得像狂風中的枯草。東薩士兵的號衣早已被血染透,眼神從最初的絕望漸漸化為麻木的瘋狂,直至一片死寂空洞。他們被洶湧的黑色洪流記朝大軍玄甲)無情地吞噬、撕碎、踐踏。
在湧入城門的洪流前鋒,一個身影異常悍勇。趙聰身披一件沾滿血汙、多處破損的犀牛皮劄甲,頭盔早已不知去向,露出沾滿灰塵和凝結血塊、被汗水衝刷出一道道溝壑的年輕臉龐。他手中的長柄陌刀如同死神的鐮刀,每一次沉重的劈砍都帶著摧枯拉朽的力量!刀刃卷起淒厲的風聲,輕易劈開迎麵刺來的長矛,斬斷格擋的盾牌邊緣,撕裂東薩士兵單薄的皮甲和血肉之軀!滾燙的鮮血不斷噴濺在他臉上、身上,混合著汗水和塵土,將他染成一個猙獰的血人。他腳下的屍體堆積,踩上去發出令人牙酸的滑膩聲響。
他沒有指揮,也不需要指揮。他隻是這毀滅洪流中最銳利、最狂暴的那把尖刀,機械地揮舞著,劈開一切阻擋在前的障礙,目標直指城中心那座最高的、飄揚著東薩維蘭金雀花王旗的石頭堡壘——王宮!
“將軍!西門已破!”
“北門告陷!”
“敵軍帥旗倒了!”
傳令兵的嘶喊在混亂的戰場中穿梭,將一個個節點性的勝利傳遞。
大將軍運費雨高大的身軀矗立在城外臨時搭建的指揮高台上。他身著鋥亮的明光鎧,猩紅的披風在乾燥的、裹挾著血腥味的熱風中獵獵作響。他一手按著腰間寶劍的吞口,一手拿著單筒的琉璃望遠筒西方舶來品),冷酷的目光穿透戰場彌漫的煙塵,清晰地鎖定著那座搖搖欲墜的王宮。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岩石般的堅毅和掌控全局的冷酷。數十萬大軍的意誌凝聚在他身後,如同實質的威壓,碾向那座孤城。
“傳令趙聰所部,”運費雨的聲音不高,卻清晰穿透喧囂傳入身邊掌旗官耳中,“直取偽王宮!生擒維蘭偽主!死活不論!”
掌旗官手中巨大的令旗揮舞,發出沉悶的破空聲。命令如同無形的電波,瞬間被前線傳令兵捕捉。
趙聰看到了令旗!他陌刀一記凶狠的橫掃,將最後兩名擋在王宮巨大石階前的東薩衛士攔腰斬斷!內臟和鮮血潑灑在粗糙的石階上。他踏著濕滑的血泊,一步一個血印,衝上了王宮正門的高階!身後跟著數十名同樣殺紅了眼的精銳親兵。
沉重的包銅宮門緊鎖著。
“撞開它!”趙聰喘息著嘶吼,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
巨大的圓木被十幾名士兵扛起,在整齊的號子聲中,狠狠撞向厚重的宮門!
“咚!咚!咚——!”
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沉悶的巨響和木屑紛飛!宮門劇烈震顫!
就在宮門搖搖欲墜之際——
“轟隆!”
一聲巨響並非來自撞擊!而是來自王宮深處!
趙聰眼神一凜,猛地揮手止住撞擊。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跟我衝進去!”
他用陌刀狠狠劈碎門閂處崩裂的木板,率先擠入了門縫!
王宮內部光線昏暗,彌漫著濃鬱的血腥味和一種奇異的、甜膩的香料焚燒後的氣息。地上倒伏著幾具身著華麗宮裙的女屍和宦官屍體,鮮血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麵上肆意流淌。
趙聰的目光瞬間鎖定在王座之下!
東薩維蘭的皇帝——那個曾在趙聰搜集的情報圖影中出現過的、麵容依稀可辨的中年男人——身著象征最高權力的金線刺繡白袍,頭戴鑲嵌巨大藍寶石的王冠,身體以一種怪異的姿態癱倒在王座旁冰冷的鎏金椅腳邊。他的脖頸處,一道深可見骨的巨大傷口幾乎將頭顱割裂大半,隻有一點皮肉勉強連著。鮮血如同泉湧,浸透了他華麗的白袍,在王座基座下方彙聚成一片迅速擴大的、粘稠的猩紅湖泊。他空洞的眼睛大睜著,死死盯著王宮穹頂繁複的壁畫,那眼神裡凝固著極致的恐懼、不甘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解脫?一把鑲嵌著碩大紅寶石的黃金匕首,跌落在他染血的手邊。
而在不遠處,支撐著大殿穹頂的一根巨大雕花石柱旁,斜倚著一個身披東薩製式將領鎖甲的身影。那是偽帥蘇裡。他的胸前,一柄狹長的東薩彎刀深深沒入心臟位置,直至沒柄!他的右手還緊緊握著刀柄,左手無力地垂落。他的頭微微低垂,似乎在看自己胸前綻開的死亡之花,又似乎隻是失去了支撐的力氣。臉上凝固著一種近乎平靜的絕望和決絕。
死了。都死了。
空氣仿佛在王宮大殿內凝固了。隻有血腥味和香料焚燒的餘燼在無聲流淌。
趙聰的陌刀刀尖垂落,滴著血,砸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他身後的親兵也屏住了呼吸,看著這極具衝擊力的景象。
片刻的死寂後,趙聰的聲音打破了凝固,帶著一絲戰鬥結束後突然湧上的疲憊和塵埃落定的冷酷:“搜!確認身份!屍體就地看管!飛馬報與大將軍!”他頓了頓,補充道,“王宮內外,嚴謹任何人靠近這兩具屍體!違令者,斬!”